青阳君走后不过一个月, 黄雀大王就扛着两大篮子枇杷过来了,全都是又大又黄甜到心坎里的枇杷,宋衿符没忍住, 迎接他的时候就吃了好几颗。
宋斐下学堂回来,只看到他们正在厅里聊的开心, 宋衿符手边上, 已经垒了一大堆枇杷果皮。
“阿斐回来了!”宋衿符每日在家中见到他回来,总是习惯这么说上一句,今日尤其兴奋, 指着与她并排而坐的黄雀道, “这是你黄雀叔叔,我之前跟你说过的, 今日是特地给我们送枇杷来的。”
黄雀回头,只见到少年模样的鬼王正站在门厅边上, 略微阴沉地盯着他, 心下一震,下意识就想站起来与他点头哈腰。
只是他站起来才反应过来,他如今已经不是小黄雀了,面前这个鬼王才是半点大的小屁孩, 他是黄雀叔叔了!
“这个,阿斐啊。”他学着宋衿符的叫法道,“我是你黄雀叔叔, 今日是为你们特地送枇杷来的, 你喜欢吃枇杷吗?叔叔往后每一年都会给你们送。”
“不喜欢。”宋斐淡淡地扫过他, 目光甚至没有在他身上停留一下。
黄雀自讨了个没趣, 看他转身离开, 坐回到宋衿符身边, 道:“这鬼王果然不论在哪个地方,都是如此脾气哈。”
宋衿符噙着笑:“你们一个一个过来,全都在他面前叔叔长哥哥短的,小心等他将来有朝一日恢复记忆,把你们全都教训一顿。”
“将来那不还得靠姐姐你护着我嘛。”黄雀腆着脸皮道,“不过姐姐你说,好好一个鬼王,怎么就成这样了呢?听青阳君说,若不是姐姐你收着他的元神去求金圣娘娘,恐怕他就要真的灰飞烟灭了。”
“姐姐。”黄雀又压低了声音道,“我从前不知道你是仙女,以为你就是普普通通的女鬼,没想到你就是传说中那个被鬼王送上天的仙女。现在好了,之前我身边那几个小妖怪有多想模仿你和鬼王的行径,现在就有多害怕被天雷处罚,再也没有人敢轻易就藐视天规,随意走捷径上天了。”
“老天爷果然是公平的,既然选择了一条路,那必然就要承担其相应的后果,鬼王把你放在心尖尖上,才敢干这常人不敢干的事情,我们这种寻常小妖小怪啊,还是算了。”
黄雀唏嘘着,又道:“不过姐姐你这几百年都是去哪里了?我听说了鬼王的事情后就立刻赶去了七绝城,结果也没有等到你,反倒是等来了那个什么遥,遥什么的鬼王,说宋斐不在的这些日子,七绝城要他来管,传闻那玉容关的鬼王鹤汀州不是也跟宋斐同归于尽了嘛?鬼界居然一下就只剩他一个老大了!”
“是啊,鬼界如今基本是遥无寂的天下了。”宋衿符听他说了这么一箩筐,惆怅着想起那日遥无寂同自己说的话。
“七绝城里的一堆鬼将都只服宋斐,我精力有限,正好也顾不上那么多,你既然回来了,那这地盘就由你替他管着吧。”
宋衿符面对他的话,似有犹豫。
遥无寂问:“你如今已经是帝君跟前的执剑天女,这点事情应该不会办不好吧?”
“可是他不一定还会回来。”
“如今才过去七百年,将来千年万年,你我不死不灭,又不是等不起。”
遥无寂观察她苍白的脸色:“你没事吧?”
“没事。”宋衿符强撑着答了他的话:“那日后七绝城的事,就交给我吧。”
—
黄雀晃了晃手,将她的神思唤回来:“姐姐你想什么呢?”
宋衿符回神:“没什么,就是在想你说的问题,日后七绝城的事也不知该怎么办,还是得等宋斐自己回去才行。”
“其实青阳君之前说的话我没怎么听懂。”黄雀道,“鬼王已经在人间历了七世了,如今是第八世,他往后还会继续这样轮回下去,直到有个契机,叫他想起从前的记忆为止,那契机是什么呢?”
“我也不知。”宋衿符道,“我也是刚忙完,刚找到的他,不管日后契机是什么,总归我都会一直陪他下去就是了。”
她抿了抿唇,没说的是,经过这几个月人间的相处,她其实觉得一直做人也挺好的,自在又快活,没必要非得回到那阴暗的地底下去做鬼王。
做个普通人,顶多就是会永远不记得她是谁就是了。
可是没事,就如遥无寂说的那般,她不死不灭,长生不老,她可以一直陪着宋斐的转世,每一世都陪着他,看着他,照顾他,就如同他从前对她的那样,好好爱他。
“那天庭不管你吗?”黄雀好奇问。
怎么不会管呢。
宋衿符笑笑:“是啊,天庭已经不管我了。”
“真好。”黄雀眼中不无羡慕,“姐姐,我此番过来,打算在这边玩两天再走,这几日就住在你府上,没有问题吧?”
“自然没有。”
宋衿符的宅子大的很,平时除了她和宋斐两个人住,就只剩一堆丫鬟奴仆。
她带黄雀去往供客人住的东厢,途经一片花园。黄雀道:“姐姐你这花园好大,都快抵得上我的枇杷林了。”
“所以呢?你要将你的枇杷林搬几株到我的花园吗?”宋衿符开玩笑似的问。
“可以啊,姐姐你可以自己种一片,这样以后说不定都不用我来送了。”
“七百年就叫你送了这么一回,居然还懒上了。”
宋衿符神气地看了看他,话虽这么说,但翌日还是将这个问题问向了宋斐。
“你黄雀叔叔说可以送几株枇杷来种在我们的花园里,这样以后我们就可以自己摘枇杷吃了,你想种吗?种的话就喊他下回送来。”
宋斐对枇杷从来都没有很感兴趣,但是听到宋衿符的话,居然诡异地沉默了一番,问:“我们自己种枇杷,他以后就不会再送枇杷来了吗?”
“是啊,等我们的树自己长高长大了,自然就不用再麻烦他了。”
“那便送过来吧。”宋斐吃着粥道,“我来养活。”
“你养?”宋衿符倒是没想到,“你很喜欢吃枇杷吗?也没看出来啊,昨日你黄雀叔叔送来的你都没怎么碰过呢。”
“我喜欢吃自己种的。”
宋斐放下碗盏,看着桌上新摆上的一碗枇杷,抓了一把放进自己的书箱里。
“我去上学了。”
—
黄雀听了宋衿符的话,在江城玩了几日过后便又给她送了几株枇杷树苗过来。
“都是很好种的枇杷果树,只需照我说的做,不出两年,你们就能吃上自己种的果子了。”
他兴致勃勃地看着边上的鬼王:“阿斐会不会种树?需不需要叔叔教你?”
“……”
宋斐最讨厌这一些莫名其妙跑到家里来蹭吃蹭住还要自称他叔叔伯伯的人,明明瞧着也就比他大五六岁,有什么资格做长辈?
可是最开始在他面前称长辈的还要属他认为是狐狸精的宋衿符。
“阿斐,你居然愿意自己亲自种树,姨母真是太欣慰了。”宋衿符坐在廊下,看着他辛苦地扛着锄头,心下当真是万分欣慰。
从前在七绝城,宋斐倒也不是不干活,只是这些什么种花种树的活就绝对是只有她干的份,毕竟她才是宋斐救回来的小喽啰嘛,给他跑腿,天经地义。
如今一朝颠了倒,她居然有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感觉。
“阿斐,你喜欢打理花园吗?”她撑着脸问。
宋斐面无表情道:“不喜欢。”
“可是我喜欢。”她脸上笑盈盈道,“我从前在家就是干的打理花园的活,我种的花都长可好了,谁见了都喜欢,还有人专门请我为他撒花撑排场呢。”
“哼。”宋斐不知信还是不信,连直起腰看她一眼都懒。
宋衿符自从把他捡回来之后就没自己干过活,瞧起来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样子,他不信倒也在情理之中。
“阿斐,你近来是不是长高了?”
宋衿符注意到他弯腰时衣背的紧绷,将他同自己记忆中成熟的鬼王比对了下,知道他近些年估计正是猛窜身体的时候,还得起码再长一个脑袋,肩膀也得再宽些。
于是她道:“正好今日你不上学,下午请人来家里量个衣裳吧,我也好久没有换新的衣裳了,不知江城的绣娘和裁缝手艺如何。”
宋斐本想说自己可以解决,但听到她也要做衣裳,便又没有说话。
下午量裁衣裳的人过来,分别给他们量了身材尺寸。因为宋衿符是个姑娘家,贴身衣物需要量裁的地方多,便耽搁的久了一些。
几位绣娘碰头,见给宋衿符量贴身小衣的还有一位没出来,便在花园里先窃窃私语地聊上了。
“难怪外头都在揣测这位宋姑娘什么来路,说是宋家的亲戚,可瞧着宋家哪有这么大方有钱的亲戚,瞧瞧这花园,瞧瞧这假山,啧啧,可都是大手笔。”
“我看呐,还是别瞎猜的好,你们不知道,我们方才在这位宋姑娘身后都看到了什么。”
这位刚给宋衿符量完衣裳的绣娘说完,另几个绣娘便都纷纷好奇上了:“看到了什么?”
那绣娘神神秘秘,仔细观察了四下无外人,才敢轻声细语道:“她的后背和手臂啊,都是疤,一道一道的疤,足有十几道呢,新的旧的都有,瞧着可叫人害怕了,若真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哪能遭这么对待啊,保不齐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妾逃了出来,到咱们这小地方改头换面,充良民来的。”
“啊?”众人又都纷纷震惊,“她瞧着十七八,不像是嫁过人的样子啊。”
“那谁知道呢。”
几个绣娘说完,见到花园的月洞门处正有一队宋家的下人来,便又自觉地住了嘴,等到最后一位绣娘出来,便结伴离开了宋宅。
无人看到,她们抵着背的假山顶上正坐着宋衿符称作是侄子的宋斐,听到她们的话后,失神良久,久未动过。
等到他回过神来,才想起那群绣娘已经离去老远,他想追去绣坊,但是宋衿符恰好整理好衣裳出来,顺势叫住了他。
“我出去一趟。”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哎……”
宋衿符还没来得及再说上一句,就见他行色匆匆地出了门,跑得比脱缰的野马还快。
宋斐气喘吁吁地赶到绣坊,绣坊主见他衣着不差,便自己上来问他有什么事。
他在扎堆的绣娘中,一眼认出适才来过家里的那几个,点了她们道:“她们适才到过家中给我量衣,我有事忘了嘱咐。”
坊主赶忙把其中领头的一个给他叫来。
“郎君何事忘了吩咐?”
宋斐忽而压低气场,阴着一张俊脸凑到她的耳边,一字一顿道:“今日之事,你们若是敢往外头嚼任何一句舌根,我保证,你们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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