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这么大,陆锦瑶还是头一回体会到什么叫身不由己无能为力。
燕茗双抓着燕国公夫人的手, 双目紧闭,嘴里嗫喏着,燕国公夫人俯下身去听, 一直喊什么姐姐。
她忧女心切,来不及细想, 带着女儿去了离得最近的正院。
燕茗双浑身都湿了,上岸还醒着, 到了正院就人事不知了,一摸,手脚冰凉。
就算天热, 湖里的水也是凉的,还没进五月, 若因此落下病根,燕国公夫人得恨自己一辈子。这事怨不得永宁侯府,是自己女儿贪玩, 燕国公夫人只怕像安阳郡主一样, 早知道这样,说什么都不让她摘荷花。
一群人簇拥着去了正院。
安阳郡主回过头, 担忧地看了姜棠一眼。她看起来比燕茗双好些, 没有晕过去,但浑身湿透,头发黏在额头上,蹲在地上发抖。
姜棠一直和陆锦瑶说没事。
陆锦瑶握紧姜棠的手,湖水浸过, 在这么暖的天摸着冰凉。怎么可能没事。
陆锦瑶神色很冷, 她冲着安阳点了下头, 就和丫鬟们拥着姜棠去了下人房。
安阳又看了往正院赶的乌泱泱一片人, 那里用不到她。
她和安王妃说了声,“母亲,我去看看救燕小娘子的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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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人房,白薇已经找了换洗衣裳了,陆英去烧热水,佩兰去煮姜汤。
云月半夏还得看顾着陆锦瑶,生怕她出什么事。
姜棠把衣服换了,裹着厚被子,“大娘子,我真没事。”
陆锦瑶用布巾给姜棠擦头发,“闭嘴别说话。”
姜棠当真听话地闭上嘴,陆锦瑶又觉得生气,“女子本就要小心这些,那水多冷,她丫鬟都没下去救,你跳下去做什么!我让你下去了么,再不济还有小厮,用得着你下去。”
陆锦瑶想说,你救了人,人记得你的好吗。
自己女儿的救命恩人看都不看一眼,燕国公的女儿是金贵,那她的人就不是命了?
若是姜棠因为这件事落下毛病,那又该如何。本就是燕茗双贪玩落水,连怀兮都怪不到,就算折没了性命也是她活该。
姜棠:“可是……”
陆锦瑶:“没让你说话!白薇,府医呢,何时能过来!”
白薇已经叫静墨去请了,但是没空过来,“府医在正院,还在给燕小娘子诊治。”
姜棠皱着眉道:“大娘子,奴婢头皮疼……”
陆锦瑶哪儿干过伺候人得活计,姜棠吸了吸气,人命关天,她当时没想那么多,谁知道救个人那么费劲。
她现在胳膊腿还酸胀着,燕茗双看着瘦,但不怎么好拉。
陆锦瑶放轻了动作,她就是心里涩得慌。
她叹了口气,把布巾给白薇,“白薇,你来。再去请,实在不行说我受惊身子不适。”
没一会儿佩兰端进来一大碗姜汤,放了好大一堆姜丝,辛辣味扑鼻而来,“全给喝了,我还放了红糖,闻着辣喝着甜,趁热。”
陆锦瑶问道:“可用喂你。”
姜棠忙说不用,她接过来自己捧着喝,喝了几口,停下道:“大娘子,奴婢没事了,您去看看燕小娘子,她是在侯府出的事……”
又是陆锦瑶办的春日宴,现在所有人都去了正院,只有陆锦瑶来看她了。
陆锦瑶道:“那么多人看着她能出什么事,等大夫看过你我再走。”
陆锦瑶伸手摸了摸姜棠的额头,又比比自己的,把白薇陆英挨个摸了一遍,“好像有些热。怎么还这般慢,白薇,你拿我的腰牌,出去请大夫。”
等了一刻钟多,大夫才到。
不是府医,而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头发胡须发白,就背着一个药箱。
给姜棠诊了脉,说是风邪入体,“姑娘落水,烧起来难免,好生养着没什么事。老夫开几副药,慢慢喝着。若是扎几针好的快些。”
陆锦瑶二话不说就让大夫扎了针。
扎过针,老大夫又嘱咐了几句,“夜里若是烧起来,喝这副退烧的方子,用药酒擦擦。”
陆锦瑶忙说好,陆英眼尖,立马给老大夫封了五两银子。
老大夫愣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等把人送走,又过了好一会儿,府医才过来。
陆锦瑶:“让他回去回话,这边已经请过大夫了。顺便把药给抓了,这儿有煎药的炉子吗。”
陆英说有,话还没说完,白薇就气喘吁吁地回来,“大娘子,我请来大夫了。”
大夫很年轻,抱着一个药箱,累得脸红脖子粗,“病人在何处?”
陆英疑惑地看着白薇和她身后的大夫,指了指门口,“刚刚的大夫……白薇,你不是已经请了大夫吗?”
陆锦瑶也愣了一下,刚才白薇确实不在,只有大夫进来了。一般人进不了侯府,侯府也没有这么上了年纪的人,况且,刚才那位身上确实有淡淡的药味。
扎过针,姜棠就睡熟了。
陆锦瑶赶紧把刚才大夫开的两张药方拿给新来的大夫看,“方子可有问题?”
“是驱寒退热的方子,用量很是巧妙,既然已有大夫看过那我也不必忧心了。”大夫笑了笑,眼睛还盯着方子,他们仁和堂的方子尚没这个好。
虽心里疑惑,但陆锦瑶只能让白薇把人送回去。下人房比宴几堂的屋子狭小得多,一间屋子还要住四个人。她走进屏风看,姜棠闭着眼睛,脸上一圈淡淡的红晕,一摸,手是还凉的。
陆锦瑶低声吩咐,“再去搬一床被子,好好看着她。”
陆英应了一声,“大娘子,您去忙吧,这儿有奴婢呢。”
陆锦瑶:“姜棠若是醒了就把药喝了,跟她说说话解解闷。若是问起,就说燕小娘子无事,府医已经看过了。”
长这么大,陆锦瑶还是头一回体会到什么叫身不由己无能为力。
她是永宁侯府的儿媳,就得以侯府的利益为先。她是顾见舟的娘子,燕国公官位更高,就得捧着敬着。她是平阳侯府的女儿,做什么事都得为娘家考虑。
她是春日宴的主人,还有过来的贵客没见,宴会弄成这样,她得去致歉。最后才是宴几堂的主人,可连自己的人因救人落水,都不能讨个说法。
燕茗双自己贪玩落水,连累姜棠发高热,可她是在侯府出的事,燕国公在朝中地位比顾见舟高,便得她去道歉。
谁会说是燕茗双贪玩才落水的呢。
还是说,就因为姜棠是丫鬟,活该她去救人。
陆锦瑶:“好好照顾姜棠,让赵大娘炖些鸡汤鱼汤。”
陆锦瑶带着月云半夏去正院,出门遇见了坐在长廊的安阳郡主。她敛了脸上的神色,对安阳道:“郡主怎么在这儿。”
安阳看了看身后的丫鬟,起身道:“那边人太多,我帮不上什么忙,想看看姜姑娘……可是姓姜,在凉亭时听见你这样叫她,她现在如何了?”
安阳道:“在水里待了那么久,得好好养着,不然像我一样便不好了。”
陆锦瑶是值得敬佩的,那种时候不去看燕茗双,而是看自己的丫鬟。
陆锦瑶:“大夫开了药方,她已经睡下了。”
安阳点点头,“那就好。”
陆锦瑶突然想到一件事,安阳坐的地方离外院进,什么人进来应该能看见。
“郡主,刚刚可看见一个上了年纪提着药箱的老大夫进来。”
安阳回忆一番:“陆姐姐是说李太医?刚是跟着一个年轻小厮过来的。”
陆锦瑶心思一转,“嗯,应是从正院过来顺路看看的,府上还有客人,一会儿我再去看燕小娘子。”
安阳想看看姜棠的,既然陆锦瑶都说她睡下了,就不好再打扰,“我同陆姐姐一起吧,事出有因,我还能帮着解释。”
陆锦瑶道:“那再好不过了。”
一边往正院走,陆锦瑶一边想刚才过来的老大夫,那人竟然是宫里的太医。安阳郡主因为年幼体弱,父亲又是当朝王爷才得以请太医来看病。
李太医是谁请来的,难道是燕国公夫人,且不说她能不能请到太医,就连府医都得先去正院,太医怎么可能先来这边。
陆锦瑶想不通,李太医不可能是燕国公夫人请来的。
那又会是谁呢。
陆锦瑶猛然想起在凉亭瞥见的顾见海和顾见山,上次在假山,也是顾见山救得姜棠,难道是五公子?
顾见山常年在军营,身上定然有沉疴旧疾,能请到太医并不意外。
可陆锦瑶并没有觉得多惊喜,反而惊了一头汗,千万别是五公子。若是郑氏知道,姜棠不会有好果子。
陆锦瑶眼下还有要紧事,这事只能搁置一边。两位夫人已经到了,露竹给呈了点心花茶,在外院的见客厅倒也自在,陆锦瑶亲自过去致歉,一人送了一盒点心。
有安阳郡主在,两位夫人说了一堆好话,便提着点心离去了。
陆锦瑶这才去正院。
怀兮和燕茗双的丫鬟在正院门前的石板路上跪着,怀兮低着头,神色还算淡然。燕茗双的丫鬟脸色青白,活像丢了魂。
燕茗双还没醒,府医诊治是受惊过度导致的晕厥,有点发热,开了退热压惊的方子。
韩氏在一旁直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说侯府的船年久失修,又说丫鬟没有看顾好,“真是连累令爱了,可怜见的,可是受苦了。”
陆锦瑶皮笑肉不笑道:“……没出事就是万幸,大嫂也不必过度自责。露竹,你让怀兮去抓药。”
陆锦瑶本就气燕国公只顾爱女,救命恩人连看一眼都没有,这时候怎么可能像韩氏一样把错往自己身上揽。
像这种忘恩负义之辈,她也不稀罕在这儿虚与委蛇。
燕国公夫人看着陆锦瑶,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恍然道:“你那丫鬟可有事?人在哪儿,怎么样了。”
陆锦瑶故意说得严重些,“大夫看过,起了高热,如今已经昏睡过去了。”
风寒高热本就不好治,不然为何郑氏初春一场病,到现在才好。安阳郡主就是每年早春入冬都会病一场,才这么瘦弱。
这是在王府侯府,有好药吊着,若是普通百姓家,兴许人早就没了。
燕国公夫人脸上浮现出一丝歉意,“我过去看看吧,她是为了救双儿才这样。无论什么药材和补品,全算到国公府的头上。真是多亏了她,双儿昏迷不醒,我这儿才走不开的,该早些去的……”
燕国公夫人的歉意不像作假,陆锦瑶叹了口气,“先等燕妹妹醒过来,那边已经安顿好了。”
事已至此,只能让燕国公府多送些药材补品给姜棠。可怜她的怀兮,平白跪了这么长时间。
燕茗双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掉进水里,是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仙女救的她,把她拉上了岸。
摆脱梦里溺水的窒息感,燕茗双陡然惊醒,“仙女姐姐!”
看女儿终于醒了,燕国公夫人当场落下泪来,“可算醒了,要不要喝水,一会儿把药喝了。”
燕茗双觉得浑身都疼,脚凉手也凉,她看着头顶的床帏,也不知道这是哪儿,“母亲,我落水了?”
燕国公夫人怒道:“谁叫你非去摘荷花!”
燕茗双觉得她是喝湖水喝多了,嗓子也疼,她掀开被子要下床,“我要看看救我的仙女姐姐。”
燕国公夫人心道,不过是一个丫鬟,也值当你去看。主子是主子,丫鬟是丫鬟,丫鬟救主子那是忠心立功,理所应当的。
但不是国公府的丫鬟,她也不好说什么,“她已经请过大夫了,大夫说没事。你这样怎么去看,先把身体养好,来,快把药喝了。”
燕茗双摇了摇头,执拗道:“我也没事……我想先去看她。”
燕国公夫人劝不动,脸上浮现一丝愠怒。
陆锦瑶道:“燕妹妹,先喝药吧,省着你母亲忧心,她一直守你到现在。”
燕茗双这才点了点头。
等喝完药,燕茗双又昏睡过去,燕国公夫人见没有大碍,就带着她回国公府了。临走她对郑氏和陆锦瑶道:“改日再来看那个丫鬟,今日多亏了她。”
郑氏关切道:“回去好好养着,别的事倒是不急的。”
安王妃看燕国公夫人走了,也告辞了。安阳郡主冲陆锦瑶道:“陆姐姐,若是有事就给王府送帖子,但凡我能帮忙的,绝不推辞。”
安阳想起在长廊见到的李太医,又想起昏睡过去的燕茗双,微微垂下眸子。有些事,不该问的。
陆锦瑶道:“嗯,你也早些回去,在湖边吹了风,回去喝些姜茶。”
等人走后,郑氏问:“姜棠怎么样了,可有大碍,用什么药材就从府上拿,缺了让管事出去买。”
她还记着姜棠给她做了好多天的饭,挺漂亮的丫头,心地仁善,谁都没跳下去,她却下去救人了。
陆锦瑶脑子还乱糟糟的,敷衍答道:“大夫看过,已经睡下了,儿媳先去看看怀兮。”
韩氏闷声没说话,郑氏也是心累,挥挥手让韩氏退下。
韩氏行了礼,对陆锦瑶道:“我那儿有药膏,一会儿让人给送过来。”
也是可怜,大丫鬟罚跪受伤,姜棠落水。
陆锦瑶:“谢过大嫂。”
回到宴几堂,喝了两口水陆锦瑶就去了下人房,怀兮跪了小半个时辰,膝盖一片青紫。
见了陆锦瑶还要跪,被陆锦瑶喝住了,“腿不要了?”
怀兮一脸内疚,“的确是奴婢没看顾好燕小娘子。”
陆锦瑶不想跟她分辨这个,“先请大夫看看,认错留着以后。”
怀兮:“奴婢谢大娘子。”
屋里没外人,陆锦瑶低声问:“除了府医,可有别的大夫去正院?”
怀兮摇了摇头,“没有,府医在里待了两刻钟才走。”
只有府医,陆锦瑶轻轻地嗯了一声,“好好养伤吧。”
宴几堂伺候的丫鬟一下少了两个,赵大娘从操旧业,认真负责地炖汤煮饭。
姜棠不在,她还挺想的,姜棠做饭好吃,做什么都会让她尝第一口,各种各样的点心她吃了不少。
大娘子让她给姜棠怀兮炖补汤,她得多炖些时候。
按理说姜棠不在,她管着小厨房给大娘子四爷做菜该高兴才是,可她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好像失去了主心骨一样。
鸡汤一炖好,就托陆英姑娘给送去,用小火温着,醒了就能喝。
姜棠这一觉睡到了下午,一醒天都黑了。
桌上烛光闪烁,她身上压了两床被子,额头有些湿粘,像是刚出过汗。
额头冰凉,手脚是暖和的,嗓子也难受了。
陆英在旁边看得直打盹,见姜棠醒了什么瞌睡都没了,她学着陆锦瑶的样子摸摸姜棠的额头,老老实实松了一口气,“可算不怎么热了,大娘子过来看了你两回。你先把药喝了,喝完药再喝鸡汤,饿的话还有吃的呢。”
姜棠嗓子有点干,“我……”
陆英说话劈里啪啦倒豆子似的,“那位燕小娘子已经没事了,她回燕国公府了。安王妃和安阳郡主也回去了。你呀,可真吓人,嗖一下就跳下去了,我都吓坏了。”
姜棠坐起来,“我没事。”
陆英哼了一声,起身先给姜棠拿了杯温水,“没事没事,你睡着的时候热起来两次,是我给你擦身子。你瞎逞什么能……”
她出去拿药,声音越来越远,“你看你,在**躺了半天吧……”
陆英端着药碗进来,盯着姜棠全喝完,然后把鸡汤端过来,“大夫说得养着,千万不能再着寒气。大娘子让你好好养病,小厨房有赵大娘,其他事有我们呢。”
姜棠点了点头,一口一口喝着鸡汤,“我好了。”
陆英见状又气又心疼,“你下回可不能这样了,又不是大娘子,用得着你费心救啊……若是救了人什么事都没有也就罢了,还把自己弄成这样!”
姜棠:“我知道了,陆老妈子。”
陆英虎着脸道:“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姜棠笑着看了陆英一眼,“就算是别人,那种时候我也会救。我会水,不是瞎逞能,若不会水,打死我也不敢下去。”
不会水,下去也是添乱。
姜棠又喝了两口鸡汤,赵大娘的手艺很好,鸡汤最上面的黄油已经撇掉了,里面放了红枣和枸杞,闻起来很香。
鸡肉炖的酥烂,一夹骨头和肉就分开了。
这算是工伤员工餐吗。
姜棠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听陆英絮絮叨叨,“大娘子说让你歇几天,不好全了不许去伺候,你就该吃吃该喝喝,甭管别的。大娘子的意思事药钱和补品都是宴几堂出,你好好养病就是了。”
姜棠眼睛一亮。
除了工伤员工餐还有病假,吃饭药钱全报销。一想原身冻死在庄子的结局,姜棠觉得自己终于摆脱命运的桎梏。
陆英不明所以,“你笑什么!”
姜棠:“因祸得福,高兴。”
“这值当高兴?这幸亏是在宴几堂,搁别的院子,生了病谁会给你请大夫,有银子还好,没有就等死吧。”原本越说越气,可到最后陆英叹了口气,“谁让咱们命贱呢……”
主子受伤丫鬟受罚,丫鬟死了无人在意。
这就是命。
姜棠捧着鸡汤,她想起来这儿之后陆英第一次哭,就是怕被赶出去。别人她管不了,但在陆锦瑶这儿,不用担心平白无故被赶出去。
姜棠拉拉陆英的袖子,“鸡汤我喝不完,你帮我喝点吧,放到明天又坏了。”
陆英正伤感着,姜棠非要说吃说喝,“你先喝!实在喝不完等佩兰她们回来了再说。还想吃什么,我去小厨房给你拿。”
姜棠光喝鸡汤就饱了,但是……
“啥都想吃,你多拿点回来。对了,怀兮姐姐她怎么样了?”
陆英平日里大大咧咧,说话不会带刺的。
微黄的烛光下,陆英偏过头,轻声道:“怀兮姐姐受罚,膝盖跪肿了,大娘子让她好好养着。若不是你跳下去,怀兮姐姐怕是……”
和燕茗双的丫鬟一样,活不成了。
姜棠抱着碗,愣了好一会儿。
受罚不是因为那是怀兮的错,而是因为当时她在燕茗双旁边。
陆英又怕姜棠多想,她也突然难过那么一会儿,“我这次算是看出来了,咱们大娘子是顶好的。你可别瞎想,老实躺着,我去拿饭。”
等陆英一走,屋里又恢复寂静。
姜棠又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时代讲同气连枝,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为陆锦瑶打工,只有陆锦瑶好她们才能好。
到了亥时,陆锦瑶又来看了一次,先是摸摸她额头热不热,又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姜棠摇摇头,“已经好了。”
陆锦瑶揉揉姜棠的脑袋,“好了就好。赵大娘学你做菜有两手,味道极好。”
要不是因为李太医过来给姜棠诊治,估计还得烧着。
陆锦瑶犹豫要不要把顾见山请太医的事告诉姜棠,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不说。在她看来,顾见山打点的是不错,私下请太医,从侧门进的,临了还去正院绕了一圈,可万一被发现,他是侯府公子,什么事都不会有。
但姜棠不一样。
姜棠在陆锦瑶手心蹭了两下,“奴婢还会做别的。”
赵大娘只是学会了几道菜,她还会很多。
陆锦瑶:“那也得等好了再说。给你拿了盒蜜饯,喝药的时候吃。燕国公府上送来了不少药材,还有阿胶、燕窝,我也给你带过来了。燕小娘子想登门致谢,让我给拦住了,什么事都得等你好了再说。还有安阳郡主,也送了药材过来。”
虽然多少是看在她的份上,但大部分原因在姜棠身上。
倘若顾见山真的……那姜棠与安阳郡主燕小娘子交好只有好处。
陆锦瑶道:“姜棠,你救了燕小娘子,这救命之恩她必然是要还的,得用到刀尖上知道吗。”
姜棠不懂这些,她可以教。
姜棠认真地点了点头。
看过姜棠,陆锦瑶才去看怀兮,“看看你膝盖。”
怀兮捂着被子,“奴婢膝盖丑得很,大娘子别看了。”
陆锦瑶:“我看看好知道伤势如何。”
怀兮这才把被子掀开,她膝盖青紫肿得老高,已经抹了药,光看着都疼。
陆锦瑶看着心疼,“我都没罚过你……”
怀兮:“奴婢受的不过是皮外伤,养养就好了。姜棠她怎么样了,还好吗。”
若她不主动认罚,燕国公夫人心里还会怪罪大娘子。还有姜棠,她下水救人,也是救她,不能因为她保护不利抵了救命得恩情。
“她已经醒了,你好好养着,等伤好了去看看她。”
怀兮道:“奴婢听大娘子的。”
一天劳心劳力,回到宴几堂,陆锦瑶呆坐了好一会儿。
顾见舟见状给陆锦瑶捏肩捶背,对他来说只要陆锦瑶没事就行,“你有身孕,万事别逞强。”
就是因为她不够强,才让姜棠怀兮她们受苦。陆锦瑶转身抱住顾见舟的腰,“我心里有数。”
顾见舟手拍了拍陆锦瑶的后背,“……阿瑶,上峰对我看重有加,我一定为你挣诰命回来。”
无品无封的叫娘子,只有受了诰封的才能被叫夫人、淑人……
顾见舟如今是从六品的翰林修撰,翰林院本就是熬资历的地方,要想更进一步只能下放。
原本顾见舟是舍不得陆锦瑶,可比起让她受委屈,舍不得也不算什么。
陆锦瑶抱得紧了些,顾见舟知道上进最好,她还能省些心。
她才不会说没有诰命也行这种话呢。
陆锦瑶:“我等着。”
宴回堂今夜亮着灯,都到亥时了春台还没回去。
不是他不想回,是公子不发话,没法回。
他望着窗外的随风晃动的树叶,只觉山雨欲来。这会儿,明朝该呼呼大睡了吧。不像他,他命不好,要看公子的冷脸。
公子不说去睡,他就不敢走。
春台伸手拍拍脸,白日发生的事历历在目,他是怎么拿着公子的腰牌进宫请太医,是如何驮着李太医快马加鞭赶回来,又是怎么从侧门进来,先去的下人房。
现在想,还胆颤心惊呢。
他只是想不通,为何公子要请太医为姜棠姑娘诊治,公子对姜棠也太好了吧。
“想什么呢。”顾见山问道。
春台早就神游天外了,闻言下意识答道:“想公子为何请李太医给姜棠姑娘诊治……”
“你说为何。”
当下人的,主子一句话都要反复琢磨。
春台迟疑道:“肯定是小的听错了,您是让小的请李太医给燕小娘子诊治……”
顾见山脸顷刻间就冷了下来,“春台。”
春台当即跪到地上,他伏在地上跪了一会儿,冒死谏言道:“公子,您可别吓小的,您若是喜欢姜棠姑娘,冲四娘子打个招呼,让她来宴回堂做丫鬟。等日后大娘子进门,您护着姜棠姑娘一些就行,这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宠了,您可千万别做傻事啊!”
春台觉得可怕,这哪里相配了?姜棠姑娘是长得好看,是做菜好,可她能为公子做什么,对公子的仕途有什么助益。把她弄到宴回堂做丫鬟,看顾着些还不够吗。
这要是被夫人发现,公子受罚不说,姜棠姑娘能有什么好下场。
这些事顾见山也想过。
但因为她身份卑微,就要做妾吗。
就算姜棠愿意,他也不愿意,“我不愿意。”
一主一仆,一坐一跪。
顾见山道:“春台,你不愿意在宴回堂伺候,我会向夫人说。但你胆敢往外……”
春台连磕了几个头,“奴才生是宴回堂的人,死是宴回堂的鬼。必定守口如瓶,绝不往外透露半字!可是……”
顾见山:“不该说的话就不要说。”
从上午到晚上,顾见山想了很多事。拿腰牌让春台去请太医是一时意气。他气姜棠什么都不考虑,更气她救人之后孤零零一个人蹲在那儿。
但如果给他时间想清楚,他还会这么做。
他还记得那一刹那被牵动心神的滋味。除了担忧,难过,可笑的是,还有点无能为力。
除了看着竟然什么都做不了。
顾见山不想以后很多次,还像今天这样。
他知道这条路不好走,有些人天生就是侯府公子,有人天生就是侯府下人。若是她不愿意呢,他又当如何?
姜棠喜欢的是前院那个管事,她会好颜好色地和韩余清说话,韩余清送她的点心会欢天喜地地收下,她会和韩余清肩并肩一路走……
和他就不会这样。
姜棠只会怕他,就算救了她,说不报恩就不报恩了。
来世……他手上沾了那么多人的血,来世没准投生畜生道。
姜棠来世能认得他就怪了。
顾见山攥紧拳头,告诉春台不必如此紧张,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天知地知,除了顾见海没有第四个人知道。
但顾见海是个聪明人,不会乱说。
春台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一会儿是顾见山不去正院用饭,一会儿是看见姜棠姑娘和韩余清说话后的冷脸,他一直想错了啊,他一直揣摩错了公子的心思啊。
回到下人房春台还浑浑噩噩的,往**一躺,还没躺片刻,就听韩余清叫他。
一睁眼,韩余清就在床头。
韩余清听说出了事,他不知道问谁,只能问春台。
不知为何,春台目光带着点敌意。
韩余清不明所以,“春台……你知道上午出了什么事吗,我没认识的丫鬟,只能来问你。怎么有人看着四娘子来了这边,是不是姜棠姑娘……”
春台:“我不知道。”
韩余清蓦地被打断,呆呆地愣在那儿,“什么?”
春台道:“我上哪儿知道去,你别瞎打听了,在这儿能出什么事。”
韩余清就是担心姜棠出事,怕她受罚。既然春台不知道,他还是托别人打听吧,道了谢,韩余清快步走了。
打听内院的事就花了半天时间,第二天早上,韩余清发现宴几堂负责采买的丫鬟换了,一问才知道出了事。
韩余清脱口而出问了姜棠如何,宴几堂的露竹说:“姜棠昨日救了落水的燕家小娘子,请了大夫诊治,好多了。”
韩余清表情立刻变得非常紧张,好像落水的是他一样。他神情恍惚地点了点头,“那我想给她带些东西,可否转交于她。”
露竹道:“东西可在这儿,要是没在下午我还来正院一趟,下午给我吧。”
韩余清连忙说好。
姜棠休了来这儿以来的第一个病假。
早上有三四样早膳可以吃。中午一份炖汤,两荤两素。下午有小点心,听说晚上是一荤两素一蛊炖汤。
姜棠就昨日下午烧了,后来睡了一觉,晚上没烧起来,今天早上精神就恢复了。只是陆锦瑶觉得要养着,非要她歇够五日,算上她这月还没用的月假,总共可以休六天。
燕国公送了不少药材,里面多半是补药,其中还有一支上了年份的人参。
落水那日晚上送了阿胶燕窝,今儿早上送了一篮苹果、一篓鸭梨、两匣五香居最贵的点心。陆锦瑶一样没留,全送到姜棠这儿来了。
苹果和鸭梨是姜棠头一回吃,她想分给陆英她们,陆英才不要呢。
她是馋了点,那也不会和病人抢吃的。
最后好说歹说,一群丫鬟分了一个苹果一个鸭梨,一人一口尝尝味道。
姜棠觉得给她看病的大夫称得上是妙手回春,昨儿下午冷得浑身发抖,睡一觉就好了,喝了药发了汗,今儿早上神清气爽。
听说燕小娘子夜里魇住了,又请了大夫,折腾到半夜才睡下。
在**躺半日是觉得舒爽,可一直躺着,人都要躺发霉了。
下午陆英她们不在,姜棠收拾了柜子。里面除了衣物还有练字用的纸,一床冬天盖的厚被子。银子和银票她全给放进小匣子里,打开锁,里面两张十两的银票,好几个荷包。黄色的小荷包装着一把金瓜子一把金花生,差不多有一两金子。白色的荷包里有八两多的碎银,铜钱三百来个。
这些药材也能换成银子,还有一对镯子一支海棠花的簪子一对珍珠耳坠,都值不
少钱。
算是小有薄产。
就算让她现在出府也不慌。只不过赎身要花不少银子,总不能出府之后喝西北风。至少得攒够一套宅子的钱,还有做生意的本钱。
姜棠深吸一口气,从里面拿出一两银子,该省省该花花,没有花钱的欲望,赚钱还有什么意思!
明儿看还不发烧的话就出府转转。
下午,露竹回了一趟下人房,先给怀兮送了药,又把韩余清托她带的东西给姜棠。
“韩管事托我带给你的。”露竹只管送东西,不管别的,看姜棠活蹦乱跳没什么事,她也好和大娘子回去复命。
姜棠没想到韩余清还会给她带东西,露竹在这儿她不好打开看,就是有件事着急想问,“露竹姐姐,我能出府吗。”
露竹道:“晚上不烧明儿就能出去。”
姜棠:“我肯定好好喝药!”
露竹脸上带了点笑意,“既然闲得无聊,就去隔壁让怀兮教你读书,你们二人正好作伴。”
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姜棠觉得露竹说的也有道理,等露竹离开,她立刻打开包袱看韩余清给她带了什么。
两本带插画的话本子,一包松子,一包糖炒栗子。
可以和怀兮一起看。
姜棠翻了两页话本子,突然放下,然后从柜子里拿了银子就出门了。
下人房院前的树下,韩余清刚要走。
见到姜棠,他眼睛一亮,“我寻思在这儿等等,你就真的出来了。”
姜棠是想道声谢,“多谢你给我带话本子,那些一共多少钱。”
姜棠记得纸贵书贵,怕是花了不少钱,她带了二两银子,不知道够不够。
韩余清忙摆手说不用,“我就是觉得你会无聊,才买来给你解闷儿的,没花多少钱。松子和炒栗子可以看话本的时候吃。姜姑娘,若是抓药我也可以去。”
姜棠:“谢谢你买这些东西,但银子得给你,你我非亲非故,我不能白拿你东西。”
韩余清把手背到身后,道:“知道姑娘落水,我却什么都不能做。只希望有朝一日娶姑娘为妻,护姑娘周全。”
他也知今日唐突,可忍不住说了,“姑娘嫁于我,便不用在宴几堂当丫鬟受累了。我会赚很多银子,姑娘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外头的风凉丝丝的,但韩余清脸很红。
姜棠张了张嘴,往后退了一步,才道:“韩管事,多谢你送的话本子,这里面是二两银子,你先收着。上次你才给我送了点心,我不能总是要你东西。”
韩余清脸上红晕退的一干二净,他以为姜棠会愿意,可……
韩余清手足无措道:“姜姑娘,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姜棠知道韩余清很好,他也没有说错什么,大约就是想的不太一样。韩余清想娶她,嫁给他就不用做丫鬟了。可她宁愿在宴几堂赚钱赎身,也不想早些嫁人成亲困在一方后院。
她更想跟着陆锦瑶做生意,见世面。
姜棠道:“没有,就像我喜欢一朵花,但我更喜欢她挂在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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