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筱舞你给我站住!”
摆脱掉太师派来纠缠自己的士兵,墨袍上满是血迹的祁冠宇急忙赶到悬崖之颠之时,不远处正看见那摇摇欲坠的青色身影向前迈了一步。
恨不能立刻飞过去接住她,身子却如入定一般,一步也动弹不得。
刹那间,他的世界仿佛就静止在那一瞬。
小小的绿衣女子,群摆上洒洒的红色血迹,犹如并未绽放就已凋零的花瓣,如万千针扎般刺痛了他的眼。
无论如何呼喊,她始终都没能回一下头。她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一死——到死,都不愿再看他一眼。
随之紧跟着她跃入悬崖的,是自己的那个白色影子。
凛冽的风打在脸上,他推开层层兵卫,来到她之前伫立的悬崖边,深谷中传来呼啸的风吟,似乎也在嘲笑他——你不是历来志在必得,无往不利?怎么连一个女子都留不住?
“尚筱舞,你……”
“王!”
白玉眼看着祁冠宇吐出一大口血,身子一栽,险些坠落山崖,连忙上前。吐血昏厥的祁冠宇却抢先被一从天而降的青衣道人一手接住。
青衣道袍的老者手持拂尘,眼睛矍铄,白胡随风而曳,神情肃穆凛然,让人见了不由地心生敬畏。
白玉不敢造次,小心上前呐呐道:“不知您是……”
“我是他师父……糊涂徒儿,竟然为了……哎……”
无涯子低头看着脸色惨白,气息不见的祁冠宇,略显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向白玉道:“作乱的孽党正在集合势力准备攻打王城作乱,我先带他回去,暂且能抵挡两日,限你们三日内,你速速领兵回朝护驾,不得延误。”
“是!”白玉恭敬叩拜。
祁冠宇的师父……那可是青州的神人啊!太好了,终于有救了……否则萧云那派乱党真的会杀入王城举兵造反了……
三日后。
青龙国王城。
王城虽然街道还残留着些许血迹,但已经不见尸首残骸。每户人家也不再禁闭门窗,街道上逐渐有了人。
人们开始悄悄在街头巷尾,议论起了这三日的风云变幻。
三日前,以萧云为首的乱党趁着王不在,举兵攻城。王城的守兵却不知为何,一个人都不在。作乱的队伍只遇上了国师徐昭留留在王城的一队士兵,将其全部斩杀后,晨曦将至,眼看王宫大门就要抵挡不住,城破在即,天空中却忽然乌云密布,下起了暴雨。
而那暴雨也不同寻常,雨水落入人眼,便疼痛难忍,倒地打滚。一夕间将起兵逆谋的乱党竟然折损了大半。仅剩余的一小拨势力被以队刀枪不入的神兵杀得落荒残败。
但源源而来的援军一直不肯罢休,集中势力在坚持攻城。好在第三日急急赶来的王师终于回朝,杀得叛军片甲不留。为首作乱的萧云不知所踪。
自始自终,没见到新王的身影。
百姓哗然。即使是亲眼所见,仍然不敢相信。
此次动乱疑点重重,令人们不得不暗自揣测。
偌大的王城为何会没有守军?新王祁冠宇历来杀伐果敢,不畏恶战,却为何在乱党即将攻城之日不见踪影?还有人暗自将王失踪,与祸水废妃尚筱舞联系起来,认为是她勾结了乱军,魅惑君王,引王出城,为乱党增添攻入王城制造空城的良机……
这件未能成功的起义被越传越邪,百姓们渐渐为这次混乱的造反起了个名——祸水之乱——以纪念传的沸沸扬扬的废妃祸水和那场令人惊恐的瘟疫。
王城又恢复了生机。
王宫重重的宫阙却到处都弥漫着死寂。
白玉搓着手,无助地在祁冠宇寝殿外徘徊,不时地望向屋子。祁冠宇已经气息全无,昏睡了三日,一直由无涯子照看。
他无意中瞥见了一眼,看见祁冠宇口中衔着一枚泛着莹莹绿光的夜明珠。他知道,那颗珠子是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噬魂珠,可保住死者的魂魄不离,还可以从千里之外召回飘**在外的离魂。
昨日太后和国师闻讯赶来,都被无涯子拦在门外,没能进去瞧上一眼。
还有那个元妃,有事没事就来套他的话,询问陆小妹是生是死。
白玉总是没好气地回绝了花似鸾。他也想知道陆小妹是生是死。
蓦然,一道红色的强光自屋中由内而外映射出来。
白玉大惊,以为是走水了,焦急推门冲进了屋子。
“王!”
只见红光正是从榻上的男子身上映射出来,似血红的霓虹,又好似火焰般的赤龙,红晕渐渐敛入男子体内,红光四周是金黄色的明亮,那金色的明亮光芒是从男子口中的噬魂珠中徐徐涌出,渐渐与红光汇聚融合交缠,最终全数进入了男子胸膛。
这离奇的一幕发生时,立在一旁的无涯子一直手持着术式,挥动着拂尘,口中念念有声。
不过短暂的功夫,两道耀眼夺目的光芒便全数收敛入男子胸口,无涯子从男子口中取出已经没有任何光泽的噬魂珠收入袖口。
缓了半刻,榻上的男子终于睁开了眼,眼角有一滴纯净的泪滑落,碎在玉枕数辦,唇瓣微颤,喉结滚动,半晌未能吐出一字,宛若失了声。
“阿宇,阴阳咒破除了,你离开那一半元神回了体,”无涯子拍了拍爱徒的依旧冰冷的手,“她死了。”
中了阴阳咒虽然是同生共死,可如果在头七前集齐离魂,进行重组,导入其中完好的一个肉身,中咒者便可重生。
阿默死了,阴阳咒除了。而如今她尸首不知何处,噬魂珠每间隔七月七日才能使用一次,头七前召唤不回她的离魂注入花似源之躯……
她是真的死了。
榻上的人咬得唇惨白无色,然后慢慢从惨白中渗出血红,扩散无神的瞳孔配着唇上的血红,宛若恶鬼的惨笑。
阿默的元神回归,连带着他的全部记忆在祁冠宇眼前晃过。
他如何认出了筱舞的魂魄,如何在他身边默默守护着她,又如何模仿自己的样子接近她,如何在那个冬夜救回她,如何营造出几个月的世外桃源,又如何看着她死了宝宝心痛难忍还要强作镇定安慰照拂,如何一直暗中跟随,却还是没能阻拦她走上绝路……
阿默紧随筱舞跳崖,抱住了坠落筱舞,想着如果如果他能替她而死也好……
当她得知阿默真的跟她跳了下来,并没挣脱抱着她的男子,眼中惊愕错神后,她闭了眼的微笑,微启朱唇在他耳畔说了什么,便倚着他落入深涧……
祁冠宇甚至还能真切地听到,她略带悲凉笑意的话语。女子的话语带着些许喑哑,几分笑意,几分无奈,几分释怀……
傻子……
这是她最后的遗言。
祁冠宇闭了眼,泪倒流如喉咙,苦涩滚烫,心脏像是被生生剜除了似的,眼前除了黑白,再也见不到一抹色彩。
青龙国最西端有一条河。因为这条河的上游是一片花海,故而每到春汛,河水中就满是花瓣,绚丽多姿,芳香弥漫。所以周围的人都将这条河叫做花河。
如今已经过了春汛,花河已经不似春日那般绚丽多姿,只因为上游还开着赤红的玫瑰。火红的芳菲虽然不似春日绚烂,可也弥漫着些许耀眼的光泽,令人移不开眼。
但是每逢七月,村里的人都没有人愿意接近这条河。
四邻八村都有谣传,说花河一年之中六月都不断飘着各色花瓣,是因为这条河里死去的女子鬼魂作乱。七月十四是鬼节,河中的赤红色花瓣会将河染成血色,冤死的女鬼会缠住下河的人,带他们前往幽冥作伴。
一个村里的小男孩不信谣言,逃过了家里人,带着自家看门的大黑狗壮胆,慢慢向花河靠近。
午后炎热刚过,远处天蓝山青,峰峦叠嶂的青山好像泼墨的山水画一样,水流声带着几分凉意。四周风景如画,小男孩看着高兴,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黑子,”小男孩挥了挥手上小小的桃木剑,拍了拍胸脯道:“你放心!等咱们去了花河,小四小九他们就不会再嘲笑我胆子小了!”
“汪汪!”黑狗摇着尾巴,屁颠屁颠地跟在了小男孩身后。
然而当那天赤色河流映入眼帘的时候,小男孩之前的欣喜渐渐变成惶恐不安。他们躲在河边不远处的灌木丛中,小男孩瑟瑟地抱着黑狗的脖子,微微颤抖道:“黑子啊,你过去叼几片花瓣回来呀……”
他一气之下和村子里的伙伴打赌,自己能带回来河里的花瓣。村子里并没有那种花,只要他去河里捞几辦,就能证明他不是胆小鬼了!
黑狗呜呜地缩了缩脖子,它才不想去呢!一靠近那条河就被花粉熏得鼻子痒痒,呜呜,主人,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啊……难怪被欺负……
嗯?
黑狗忽然眼睛锃亮,全身警觉,直着脖子盯向不远处。
“怎么了?”小男孩也发觉了黑子的失常,也向远处望去,蓦然瞪大了眼。
赤红湍急的河畔,青蓝色的鹅卵石上似乎伏着一个穿着浅青色衣衫的人——哦,不!是一具尸体!
黑狗嫌弃地瞥了自己主人一眼,大哥,你看清楚了,是两具!没看到底下还压着一位传白衣服的么?
小男孩咬着嘴唇,瑟瑟发抖,眼眶也红了起来。他好害怕啊!怎么办……会不会是被女鬼害死的啊……
怀中的黑狗后退两步,喉咙中发出咕噜噜的警告声,瞪向一个移动的光影,呲牙弓背,防御警惕。
小男孩紧紧抱着怀中的黑狗,他也看到了那个白色的影子,那个影子悬空漂浮,真的好像鬼魂一样。
小男孩咽了咽唾沫,瞪着眼前莫名发生的一切,都忘了颤抖,直直地看着,移不开眼,倒不是因为开始的惊恐,而是因为那个男子——太美了!根本不像鬼!
那个男子,立在火红的河畔,一身如雪白衣,腰间一条天水碧襟带点缀,愈发显得他不似世俗中人,玉冠束发,鬓发整齐一丝不乱地束在头顶,露出一双眉眼温和明朗,举手投足宛如谪仙。
只见男子弯下身子,伸手抚上那具绿衣女子的脸上的伤疤,神情凄楚,慈善的眉眼也现出了些许凛然之色。
“原本封印了你的容貌,以为你能少受些苦楚……”
小男孩离河畔并不远,他清楚看见谪仙随后从女子手中抽出一根碧色簪,举在眼前端详片刻,微微颔首,气若幽兰,声音也是难以置信地好听,“你既然如此中意这簪子,魂魄也安息在这缝隙中不肯离去,那我便成全你。”
“用这牡丹簪子,开启牡丹花水之力,倒也合衬……”
不知道谪仙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正苦思冥想小男孩被眼前所见惊呆,愕然张大了嘴,连怀中的黑狗都是一颤——谪仙将那簪子刺入了女子掌心!
女子掌心似乎开出一朵璀璨的七色牡丹来,牡丹层层绽放,空中弥漫出七彩霓虹,蓦然,花开遍野,就连赤色的河流也被染上了七彩的绚烂。女子身躯宛若浮在花海之中。
谪仙伸手覆盖上女子的脸,“牡丹花水,开!”
瞬间,遍野的花海似乎被一阵狂风席卷,花瓣飞舞四散,形成一场花瓣风暴!花瓣围绕着女子狂舞纷飞,最后在一道耀眼的烟火闪过后,化作一股七彩琼浆,涌入女子体内。
小男孩被四周的霓虹晃晕了眼,咽了咽唾沫。但他看得分明,那根簪子刺穿的,不止是女子的手。握着女子的手的,是那个一样被淹死的白衣男子。
一根玉簪,贯穿了两个人的手心!
可就在玉簪穿过女子手心一刹,那具白衣男子的尸首瞬间消失无踪。将将花开遍野,他似乎都听见了花瓣的叹息,眼前依是刚刚的霓虹漫天,璀璨光影。
小男孩呆坐在原地,怀中的黑子已经不知为何晕倒在地。一股与刚刚不同的奇怪香气袭来,小男孩丝毫看见谪仙转头向自己温和一笑,便趴在了黑子身上呼呼大睡起来。
“小妹,”男子转过头,起身抱起气息微弱面容安详的女子,温和浅笑,“好久不见……”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