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婉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遇见陆小妹。

再次相见，她已然认不出昔日故人。佛堂上那个素颜却难掩姿容，令人移不开眼的女子，真的就是当日毁容的陆小妹？伏在她膝上酣睡的小和尚……

诗婉的心沉到了底。

郭嘉抱拳启禀：“主上，人带到。”

“嗯，辛苦了。”

陆小妹抬起头，看着台下跪着的诗婉和诗婉身旁的小女孩，恍然道：“小姑娘是心玉吧？别跪着了，快起来，来，我这有点心……”

“娘亲……”

女孩有些怕，瑟瑟地望了一旁的诗婉一眼，见诗婉坚定的点头，这才慢慢地起身走向了那个女子，接过了小妹的点心，小心翼翼地吃着。心玉偷偷地端详着眼前的女子，不由地看得痴迷，她还没见过这样美的女子呢，于是更加好奇，这个突然闯入她们家，带他们来此的大叔是谁，这个女子又是谁……

“这孩子养的真不错，”陆小妹看着小心玉水灵灵的模样，心里自然可爱得紧，更何况还是自己帮忙接生的，免不了更疼爱一些，即使心里对诗婉有怨，也还是喜欢心玉的，“来，坐着慢慢吃，等我和你娘亲说完了话，你们就能回家了。”

“嗯……”心玉心疼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诗婉，哀求道：“那……可不可以让娘亲起来说话？”

“当然可以，”陆小妹望着地上的女子冷笑，“这不是玄武国，又不是王宫，我可没让你跪着，是不是，诗婉妹妹？”

诗婉自然知道事到如此，辩驳已然无用，连忙叩首求饶：“……小妹，不，玄武王饶命……是我鬼迷心窍……”

“……嗯……”无忧听到声响，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看见一个一身粉红色的小女孩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一时脸红，不知所错。

“醒了？”陆小妹伸手轻抚过无忧的脸蛋，拉着他的手，将一旁心玉的小手放在他手中，“这是心玉妹妹，郭叔叔带着你和她出去玩好不好？”

“好……”

无忧自小长在寺庙中，几乎没见过同龄的小女孩，更别说拉着女孩的手了。小和尚一时僵住，拉着女孩的手，僵硬地拉着她欲走。

“等等，”陆小妹唤住羞红脸的无忧，笑眯眯地将一旁的披风替他系上，“刚睡醒，别着了凉……去吧！”

直到郭嘉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佛堂，陆小妹嘴角的笑容才凋敝，再次投到诗婉身上，站起身踱步走近。

“你认出那孩子是谁了么？”陆小妹冷冷地俯视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子，“他和阿默是不是很像？”

“……小妹……我，我……”诗婉百口莫辩，只得一咬牙，“小妹，都是因为当初我鬼迷心窍，我对不起你和公子……是我的错……你走以后，袁老也走了，他将宝宝送去了何处，我如何打探也打探不到，害你们骨肉分离都是我的错……”

“你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过的么？”陆小妹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女子，宛如看着陌生人，“想知道骨肉分离有多疼么？我看心玉在你这样叵测心肠的娘亲身边长大，好好的孩子也得学坏了……”

诗婉吓得脸都白了，涕泪横流，拽着她的衣裙哀求：“小妹，小妹，我求你了，以前我的确做了很多错事，可是现在心玉是我唯一的依靠了……你不能将她也夺走啊……”

“唯一？也夺走？”陆小妹厌恶地挣开她的纠缠，“我倒是听闻，你还惦记着青龙王枕边的位置呢，怎地在我面前就甘心隐居避世，当个乡野妇人了？心玉她根本也不是你的孩子，谈何夺走？”

“……小妹……”

诗婉再无可辩，脱离地伏在地上，恍若失神，“小妹，自两年前，公子起疑，我偷换宝宝的事情败露，我便再无颜面对你和公子……无论这两年市井间传闻公子与新后如何恩爱，我都是不信的，公子对你的情谊，不用我说……”

“祁宇默知道！？”陆小妹猛地瞪大了眼，蹲下身子直视诗婉，“他……他两年前就知道宝宝还活着！？他早就知道无忧就是宝宝？”

“不，不，公子只是知道那个死去的孩子是个替死鬼，”诗婉哀戚一笑，“不过公子并不知道宝宝身在何处，据我所知，他一直在找那个孩子的下落……”

陆小妹跌坐在地，脑中一片空白，只是自嘲苦笑。仔细一想便知，这孩子是陆瑜藏在这庙里的，他又怎么会让祁宇默找到？

“一个苦苦瞒着不告诉我，一个默默找寻也不告诉我……”陆小妹仰头大笑，“我傻傻地错祭了五年那个冤死的孩子，他们就那么看着我，哈哈哈哈……”

诗婉忍不住替祁宇默打抱不平，“公子没找到宝宝，又知道你思子心切，怎会没头没脑地告诉你实情？你，你的身子看起来也很不好，公子真的是担心你，才会瞒着你……”

“都瞒着我……”陆小妹哭笑不得，呼吸都有些急促，“我在他们眼中，就这般无用……”

“小妹，”诗婉担忧地上前扶住她，“小妹，你气血瘀阻，不可再动气，你别说话，我帮你施针……”

陆小妹漠然看着诗婉施针，不再言语。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其实已经不恨诗婉了，当初如果不是因为诗婉掉包，死的就真的是宝宝。如今她已找回宝宝，任何恩怨都不重要了，她只希望宝宝日后能过上安稳的日子，不要像她一样。

“施主，施主你看！”

脸上忽然粘上了一丝冰凉，一睁眼就看见无忧捧着一团晶莹的雪球，“你身子弱，一直躲在屋子里，都没见到今年的雪，外面的雪下得可大了！我带来给你看，好看不？”

经过诗婉施针，陆小妹觉得心口舒服多了，微笑坐起捧着无忧的脸心疼道：“看你冻得笑脸都红了，快，将雪团放在盘子里，否则手要冻坏了！”

心玉捧着一簇红梅，脸颊也冻得红红的，来到陆小妹面前，“姐姐，给您……”

“好美，”陆小妹欣喜地接过红梅，很是可爱地亲了心玉脸颊一下，“心玉真乖！”

“都是好孩子，”诗婉欣慰地捋顺心玉的鬓发，“和哥哥玩得可开心？”

心玉甜甜地望了一旁的无忧一眼，“开心。”

陆小妹搓了搓无忧的手，将他的手握紧，拉向诗婉，“无忧，叫干娘……”

无忧愣住，瞪着明亮的眼睛看着诗婉，又疑惑地看着陆小妹，再次转向诗婉，“……干娘？干娘，那你知不知道我的娘亲是谁？”

诗婉噗地笑出声，重新将无忧的小手放回小妹手中，“你娘亲就在眼前，你亲自问她！”

“……施，施主？”无忧紧紧地攥住小妹的手，明亮的眼睛蒙上一层氤氲水雾，“……你，你是……娘……”

“是，我是你娘亲……”

陆小妹轻轻抱住小男孩，她迟疑多日，未能告诉无忧，就是担心他会不认自己。陆瑜瞒着她，她伤心受挫，心疾又犯，生怕无忧不认自己，“对不起，娘亲以为你不在了……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才找到你，对不起……你，你恨不恨娘亲？”

小小的头倚在自己肩颈，迟迟未能出声，只是拽着她的脊背小小的身躯不住颤抖。

“……你不认娘亲，娘亲不怨你，”陆小妹哽咽，抱得更紧了些，“但是别离开娘亲好不好？娘亲终于找到你了，舍不得你再离开我了……”

“……你怎么才来……”小拳头轻轻地捶着她的脊背，糯糯的声音有些撒娇似的在耳畔响起，“你去哪了……你怎么才来……”

诗婉在一旁拭去眼泪，欣慰地抱着心玉微笑。

“娘亲再也不离开你了……好不好……”

“……好……”

……

一辆前往青龙国王城的马车中。

诗婉打趣地看着陆小妹酸酸道：“当初公子说你有了孩子，就不要他了！如今看你这几日，眼睛都黏在这两个孩子身上了，公子说的倒真没错！”

陆小妹低头轻轻了吻了吻无忧的额头，替他们掖好被子，“若不是要带两个孩子去看可怜的巾白，我肯定早早就带他们回玄武，青龙国这两年愈发不安全，我这心里总是不安，乱的很。”

“那个孩子太可怜了……”诗婉痛心摇头，掀开车帘望向不远处的城墙，“快到王城了，我们今日在王城歇一夜，第二日早些赶路，半晚就能到了。”

“……别进了风，”陆小妹护住孩子们，瞥了一眼窗外的高墙，“如果不是大雪封了小路，这里成了必行之地，也不必来这晦气的地方……”

诗婉连忙劝慰道：“孩子们还没来过都城，随你去玄武后，怕是也不经常回来，能开开眼也是好的。”

“您愿意随我去玄武，我很是欣慰。”陆小妹会意一笑。

诗婉垂下眼帘，长叹：“心玉是我的命，无忧是我的罪，能照看他们平安长大，我才有脸去见袁老。”

“无忧的一条命能够保住，搭上了多少条命啊……”

得知袁老将无忧送到天元寺后，就不幸滑落山崖，陆小妹也难过了好几日。本以为故人还活得好好的，岂不知早已魂归西天。

诗婉拭去眼角的泪痕，倏然想到了什么，望向陆小妹：“小妹，无忧是法号，你可曾和公子给他取了名字？”

陆小妹笑了笑，“当初拟了太多个名字，都选择不出哪个好，然而那么多名字时至今日，只有一个我至今还记得，也是我现在对宝宝唯一的祈盼了。”

“叫什么？”

“祁长安，我不要他君临九天，荣耀万代，我只祈祷他能一世长安，做一个普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