毡虎转瞬已冲到了野利斩天的面前,变拳为爪,急抓野利斩天的咽喉。
他动作招式也不复杂,但快得惊人,锋锐骇人。他五指留有常常的指甲,平时握拳也看不出什么,但手指一张,指甲弹出,就如五把锋锐的短刀。
他还剩下的那只手,就如虎爪。
野利斩天爆退,他虽处于优势,但却没有毡虎拼命的决心。毡虎不怕死,但野利斩天不想死。
二人一进一退,转瞬移开数丈的距离。
郭遵、狄青在上望见,互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复杂之意。
在契丹的支持下,失去了元昊的强势对抗,估计夏国的权利很快会落在蓄谋已久的没藏家手上。
这时候还为元昊的拼命的只有毡虎一人。
这种人本是他们的对手,但值得他们敬重。可毡虎不为香巴拉,郭遵、狄青千辛万苦多年,就为香巴拉,眼下香巴拉的厮杀已近尾声,毡虎如斯疯狂,若再胜出的话,还会做出什么事情,他们并不知晓。
无论毡虎说的对错,但郭遵他们已决定停止这场厮杀。
就在这时,毡虎已追上了野利斩天。善无畏眼中突然现出分怨毒之意,挣扎坐起,双手结印,嘴唇已嚅嚅而动。
飞雪见狄青神色紧张,终于低头向下方一望,突然脸色改变,低声道:“阻止他!”
狄青不知道飞雪让他阻止哪个,可见到飞雪口气中满是异常的焦灼不安,心中有了不详之感,再不迟疑,掀开了银色的盖子,倏然穿过。
香巴拉四壁尽是白玉之壁,但在墙壁上,却有很多突出的银白色物体可供落脚,狄青脚尖一点,几次纵跃,就要到了香巴拉地面。
这时惊变再起。
“般若……波罗蜜多!”善无畏双手结印,口吐真言。虽还是这简单的六个字,但其中语意变化直如无穷无尽。
毡虎出拳,陡然间全身一震,目露痛苦之意。
那咒语,本来是对他而念。
他在善无畏身边多年,知道这咒语有神鬼莫测的能力,可束缚人的举止动作,但只是见到别人被困时的样子。等到咒语亲临其身,他才感觉到那咒语的恶毒。
咒语如针刺在他的心口,让他遽然全身麻了一麻。
野利斩天说得不错,毡虎眼下绝对不止一个敌手。在香巴拉内的人,几乎人人都恨不得毡虎死。
善无畏有机会能杀毡虎,当然不会错过。
野利斩天听咒语响起,见毡虎身形一凝,脸上陡然现出分杀气,这是他最好的机会。不除毡虎,很可能出不了香巴拉。
才念及此,野利斩天身形倏顿,陡然低喝一声,软刀本是蛇一样的震颤,但被他一抖,已变成长枪般的挺直。
软刀劲刺,刹那间,已没入了毡虎的胸膛。
毡虎震天的一声吼,双眸暴睁。软刀入胸的刹那,反倒让他浑身恢复了活力。他奋力一扑,已要扼住野利斩天的身躯。
野利斩天一招得手,就知道毡虎临死的反击肯定惊天动地,身形急退,就要闪开野利斩天的疯狂反击。
遽然间,一声咒语响在他的耳边。
般若波罗蜜多!
那声咒语几乎在一念间说完,六个字不分先后的叠加在野利斩天的耳边,轰然有如雷响。
野利斩天一震,那片刻无法动弹。
毡虎怒吼声中,已扑到了野利斩天身上,膝盖一顶,手臂用力,只听到“咯”的一声响,野利斩天脊椎已断。
野利斩天惊天的一声吼,只剩余力拔出了软刀,全力一掷,射到了善无畏的小腹。
善无畏不但想让毡虎死,他还想借毡虎之手,杀了野利斩天。因为他虽重伤,但两句咒语,就让毡虎和野利斩天同归于尽。
可野利斩天临死一击,也是要了善无畏的性命!
狄青下落途中,见到这一幕,已没时间惊诧。他终于明白,飞雪让他阻止哪个。
飞雪让他阻止是飞鹰!
香巴拉内,已一片混乱,众人都望着毡虎和野利斩天,飞雪却在望着那光环,可飞鹰拖着身子,已靠近了那光环,而且就要入了光环。
谁都没有留意到飞鹰,也不知道重伤之下的飞鹰接近那光环做什么?
但狄青已知道,无论毡虎、野利斩天死活,飞雪都不放在心上。飞雪焦急,就是因为飞鹰接近那光环。
狄青已要落在地上,就要向飞鹰扑过去。陡然间听到郭遵喊道:“狄青!”
狄青感觉那声喊中包含着紧迫之意,回头一望,就见飞雪已从空中跌了下来。狄青身手敏捷,可飞雪不行。飞雪急于下来,立足不稳,竟从上面掉了下来。狄青想都不想,再顾不上飞鹰,运劲双臂,飞身去接。
可那股力道实在太大,狄青饶是早有准备,也被那股冲力带得翻个跟头,化解了来势。接住飞雪那一刻,狄青脑海中有光电闪过,皇仪门前的那一幕再次重现。
但这一次,他接住飞雪。
飞雪化险为夷,没有半分喜悦之意,焦急道:“狄青,把飞鹰拖出来!”
这时飞鹰已到了光环之下,他用血手从怀中掏出个圆球模样的东西,疯狂叫道:“我带来了它!你看到了没有?我带来了它!你看到了没有?”
谁都不明白飞鹰说地是什么意思。
狄青不解飞雪为何如此焦急,但信飞雪所做之事,肯定有她的理由。放下飞雪,狄青一个健步冲过去,已近光环,陡然间听到飞雪撕心裂肺的一声喊,“狄青,退回来。”
狄青凛然,可完全不解飞雪到底想着什么。为何她让狄青拖出飞鹰,为何她又让狄青退出光环?
就在这时,香巴拉陡然亮了起来。那股光亮来的忽然,来得异常,转瞬之间,白玉的墙壁都亮了起来,亮得有些透明。
光环暴涨,本来尺许的直径,片刻间变得丈许大小。
流光闪烁中,有异彩已波及到狄青的身上。而身在其中的飞鹰,更是全身在光环的照耀下,甚至也有些透明起来。
飞鹰脸上,蓦地现出了无限光彩。
那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人怎么会变得透明?
狄青蓦地感觉危机已到,却听到天籁中仿佛有人开口道:“来吧。”那声音空旷无边,其中带着分熟悉之意。狄青在梦境中,几次听到这个声音,从未想到过,在清醒的时候,会再次听到这句话。
来吧?这是什么意思?
陡然间,只感觉一股大力传来,要将他扯着前行。
那是一种极为怪异的现象,前方明明什么都没有,可却像有万千丝带缠在狄青的身上,要带着他进入那光环所在。
就在这时,飞鹰陡然一声惨叫道:“莫要抓我!”
莫要抓我!莫要抓我?
这话恁地耳熟,狄青听到这四个字时,想到了当年赵明提及香巴拉时,说有族人进入香巴拉时,也说过如此的话语。
狄青已知不好,惊惧下感觉到那股牵扯的大力陡然间加大了十倍。就听飞鹰惨叫一声,倏然凭空而起,但人在半空,有光芒一耀,变成一堆白骨。
而那白骨,转瞬之间,也变成了粉末。
而他手中拿个那个圆球,就那么孤零零的落下来,敲击在地面上,“叮”的一声响。响声虽微,却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香巴拉,本是人们想象中的仙境,如何会变得如阿鼻地狱般的恐怖。
狄青知道若被那股力量带过去,只要一入光环,肯定会和飞鹰一样的处境。怒吼声中,全力后退。他那一挣,甚至听到自己骨骼“啪啪”响动。
那一挣,狄青用了全身的气力。
他嗓子发甜,几欲喷血,眼前发黑,金星乱冒。透过那迷离光线,突然见到光芒中,有两人面面相对而跪。
那两人如同跪在半空中……
那情景依稀相识,当初在青唐密室时,他就见过那两个人。
那两人一是王者的服饰,鬓角如霜,容颜俊朗,好像就是他狄青。那人的对面,是个面容姣好的女子。
那是羽裳吗?
他这时候,怎么会看到这般景象?
狄青深思恍惚,一时间不知道是梦是醒,可无论梦醒,终究还是可那股巨力在抗争。遽然间,有熊熊火光明亮,狄青神思中就听到那男女说道:“我段思平……唐飞雪不求同生,但求同死,生生世世,此情不渝!”
陡然间天旋地转,空中那两人也跟着一转,狄青终于看到了那男女的面容。不错,那男子就是他狄青,可为何头戴王冠,怎么那男的竟是段思平?那女的呢?那女的并非杨羽裳,看面容……依稀竟是飞雪。
为何是段思平和唐飞雪?
那明明是他狄青!
他为何会看到这种情形?狄青心中困惑,一个声音在叫喊,“这不是梦境!”
遽然间,脑海中久未出现的红龙、金龙倏然而现,翻腾吼叫,助狄青劲力勃发,狄青竟向后退了半尺。可他仅能退后半尺,那一刻,他只觉得身处一张无形的大网中,虽破网而出,转瞬间又被另外的无形之网困住。
前方幻境消失不见,但已印入狄青的脑海。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在这时候,见到这么个奇怪的幻境?
陡然间善无畏惊叫一声,惊破了狄青的恍惚,善无畏叫道:“莫要抓我。”光环才起那刻,善无畏脸露狂喜,悄然向光环靠近,只以为那是神将出现,哪里想到见到飞鹰倏然化身为骨,骨化成灰。那一刻,生死的恐怖让他惊骇莫名,才待后退,就被一股大力牵扯了过去。
善无畏没有狄青的巨力,倏然如箭矢般飞出,入了光环,转瞬变成了白骨飞灰。
狄青额头尽是汗水,只感觉体力大耗,再难抗衡那股巨力。就在这时,一人及时掠过,一把抓住了狄青,震天价的一声吼。
那股力量磅礴无俦的传来,狄青借力发力,和那人倏然倒飞了出去。引力一断,“砰”的一声响,二人均是撞在白玉墙壁上。
救出狄青的人,正是郭遵。
郭遵那一刻,额头尽是汗水,突然嘶声吼道:“你不讲信义,卑鄙无耻!”郭遵素来冷静,就算面对元昊时,都是不改常态,但这一次,他脸上满是愤怒之意。
狄青愕然,不知道郭遵到底是对谁喊叫,忽然发现飞雪要向那光环冲去,狄青骇然,飞身而起,将飞雪一把拉住,喝道:“你做什么,你找死吗?”
飞雪竟也失去了常态,叫嚷道:“它要走了,它要走了,不能让它走!”她那一刻,眼中满是泪水,脸上也有说不出的悲哀绝望之意。
狄青见了,心头震**,嗄声道:“究竟怎么回事?”
飞雪陡然跪了下来,以头叩地,双眸紧闭,嘴唇蠕动,似在念着什么,可她终究没有半分声音发出来。
这时候,香巴拉已如阿鼻地狱般的恐怖,周遭一切居然慢慢旋转起来。而那旋转中,还能听到天地间“噼啪”响声,如同天崩地裂般。
那道光芒扩到丈许后,耶律喜孙也是惊叫一声,不由自主的向那光芒靠拢,而那光环中的一切事物,如被旋风卷起般的团团而转。
无风,但香巴拉内的一切均像被一股无形之力催动变化,光芒再盛,四周的白玉墙壁倏然大亮,有五彩流动。
天摇地动。
郭遵眼中也露出畏惧之意,知道再不逃命,很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嘶声道:“狄青,走。”
狄青一阵茫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心中隐约明白,这一走,以后就再也没有香巴拉了。
一念及此,心中大痛。
没有了香巴拉,他就救不了杨羽裳,救不了杨羽裳,他此生何用?
多年为之魂似梦绕、寄托全部希望的香巴拉,突然变得如此让人绝望,那种打击之巨,旁人怎能想象?
狄青呆立在那里,心中想着,天崩地裂也好,那样的话,我说不定会和羽裳一起。
飞雪还跪在地上,嘴唇蠕蠕而动,浑身都颤抖起来,而不知何时,她的嘴角溢出了一分鲜血。
狄青茫然间瞥见,心头大痛,忍不住又想起方才的幻想。郭遵一把握住狄青,喝道:“带飞雪走。”
“你带飞雪走,我不走。”狄青叫道。
郭遵一怔,脸上又有悲哀之意,抓紧了狄青的手腕,嘶声道:“你不走,我也不走,飞雪也走不了。那大家都死在这里好了!”
狄青微震,见到郭遵脸上的决绝之意,知道他绝非是说笑话,眼见到整个香巴拉摇晃不停,似乎都要塌下来的样子,狄青一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抓住了飞雪,喝道:“走。”
倏然间,有一物急旋而至,到了飞雪面前。
飞雪脸上现出分喜意,叫道:“狄青,抓住。”
狄青伸手抓住那物,只感觉手心一震,那物是个扁扁的盒子,似铁非铁,却又不重。这东西哪里冒出来的?
来不及多想,狄青望向郭遵,郭遵已道:“跟我来。”
在香巴拉一团混乱之际,只有郭遵最为清醒,下落之时,他已在留意退路。耶律喜孙他们来的那个通道,就是退路!
郭遵闪身之间,已到了那个入口处,见那入口不知何时已然封闭。心中凛然,大喝声中,一拳击出。
“砰”的声响,有个黑洞现了出来。但那黑洞扭曲,似乎也要塌陷。
郭遵见状,一颗心沉了下去,但别无选择。听飞雪喊道:“就从这里出去。”郭遵一念坚定,当先行去。
狄青一手抓住那铁盒,一手拖住飞雪,飞身入了洞口。
那洞口有一人多高,本来可供两人并肩而走,但大地震颤,上方不断有石屑跌落。狄青见飞雪踉跄,一咬牙,将她横抱在怀中,以身躯护住飞雪,急冲向前。
才奔出十数丈的距离,就听到身后轰隆隆的一声巨响。
那声巨响震耳欲聋,有如千万面大鼓同时在狄青耳边敲击响起。狄青只感觉身后巨浪冲来,闷哼声中,飞身纵起。
才一落地,狄青就感觉后方有塌陷之声,身后的那条甬道,完全塌陷。
而大地震颤不休,他们所处的甬道,似乎也要全部塌了下来。
狄青大惊,知道甬道若塌,几人被埋其中,任凭天大的本事也不能逃脱。就听郭遵喊道:“狄青,快走!”
甬道黑暗,狄青眼前漆黑,只凭感觉和听觉,紧紧跟随郭遵的脚步。
那一刻,脚下摇晃,头顶震颤,直如天崩地裂般的恐怖。
不知奔行多久,震颤声稍停,那轰轰隆隆的声音渐渐远去,似乎一直传上去,冲入了云霄。
狄青心下骇然,不解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突觉到郭遵止步,狄青忙停了下来,问道:“郭大哥,怎么不走了?”
黑暗中有幽幽的光华起,照在郭遵的脸上,煞是凝重。狄青见了郭遵的脸色,已是心头一沉,往前望去,脸色微变。
前方再无通道,有巨石斜插而落,挡在甬道之中。
那巨石不知几许大小,完全堵住了前方的通道,他们再无能前进一步。狄青缓缓的放下飞雪,心中惨然,知道他们已陷绝境。
这里深入地下,只有一条不知几代人才挖掘出来的通道,眼下后方塌陷无路可退,前方巨石拦路,无处可走,他们活生生的就要被埋在地下。
他们已无生机。
郭遵当然也想到这点,是以脸色凝重,只沉默了片刻,就道:“后面就是香巴拉,那里显然已全部崩塌,我们退不回去,眼下的生路只有前方。推是推不动这石头,但我们可以想办法挖过去。”
“若前方的甬道也塌了呢?”狄青苦涩道:“这块巨石如此巨大,可能连带砸塌了前方的甬道。我们一不知道这石头的大小,二来……”本想说就算从这巨石旁挖过去,前方如果也早被掩盖,那还是没用?
从香巴拉逃出后,狄青早就心灰若死,要不是因为郭遵、飞雪的缘故,他说不定已准备死在香巴拉,眼前前方路途受阻,他难免心中气馁。但抬头望去,见郭遵坚毅的脸庞,不屈的眼眸,狄青心头一震,暗叫惭愧。郭遵怕死吗?郭遵从来不怕!郭遵来此,奋力求生,还不是为了他狄青,若没有他狄青,郭遵何至于此,既然如此,他有什么道理抢先放弃?
想到这点,狄青看清四周并非岩石层面,长吁一口气,说道:“要到达前方的甬道,可从左右或者上下四个方向挖过去,我们时间有限,只能赌一个方向。”他未说的是,眼下甬道被封,很快就会呼吸困难,他们若挖不通甬道,不等渴死饿死,可能就会憋死!
郭遵当然也想到这点,已摘下腰间的刀鞘,略作沉吟,向飞雪望去道:“飞雪,你觉得我们从哪个地方挖好些?”
郭遵知道飞雪是个神奇的女子,有着常人没有的灵感,是以征求她的建议。
狄青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抱着飞雪,连忙放下。
飞雪斜睨眼狄青,落地后没有说话,反倒坐下来闭上眼睛。
狄青不解,郭遵也是困惑,但二人均知道飞雪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情,是以静静等待,只是片刻后,飞雪神色微变,掠过分惊喜,说道:“先向下挖!”
郭遵和狄青对望一眼,有些难解。按照常理,大石从上冲下,不知几许,向上挖肯定很是艰难,但向下挖把握也不大,若是下方挖孔,大石下坠的话,众人一番辛苦,不都是白费了?
迟疑只是片刻,郭遵已决定道:“好,向下。”他刀鞘一插,已深入地下,挖出一块泥土来,狄青也是一般的做法。二人齐心协力,盏茶的功夫,已挖深丈许的高度。这里土质说硬不硬,说软不软,幸好郭遵、狄青都是武技精湛,力大过人之辈,挖掘速度极快。
可前方还是岩石,并无松土现出,狄青、郭遵额头已有汗水,蓦地感觉开始燥热,而呼吸也有些艰难。
狄青暗叫糟糕,知道再挖丈许,就算能挖到前方的软土,但还要向上反挖。那时候地形有限,速度更慢,就算前方没有塌陷,可气不够用,三人也要憋死在这里。
郭遵何尝没有想到这里,可事到如今,不想坐以待毙,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挖掘。二人挥汗如雨,又挖了丈许的距离,前方仍是石质。
那块大石落下来,不知道穿了多深的距离。
狄青只感觉呼吸困难,眼前发黑,见郭遵汗水直冒,还是拼命奋战,心中激**,一咬舌尖,强迫自己清醒,回头向飞雪望去。
幽暗中,飞雪正望着狄青,反倒异常的平静,“继续挖,再过一丈,就有气用。”
狄青一怔,转瞬喜道:“下方有隔空岩洞?”他小时候在老家,经常在深山老林出没,知道有些大山虽从外看似雄拔巍峨,但山中山下往往有空出的岩洞。
难道说飞雪真的有如斯之能,可知道地下的情况?
狄青惊喜之下,只有这个希望,奋力再挖。那刀鞘早卷,狄青转用单刀。“崩”的声响,原来郭遵在狄青回望的时候,早换了单刀,他用力过巨,单刀折断。可郭遵根本不停,就用半截单刀继续挖掘。
呼吸益发的困难,再用力,要用比以往两倍的气力。
狄青几近虚脱之际,突然感觉到一刀挖去,手上劲泻。心中狂喜,惊天的一声吼,用力一绞,下方已出现个圆孔。
一股清冷的气流从下而入,清鲜无比。
郭遵、狄青长舒一口气,虽未脱困,可死里逃生后,感觉就算那空气也是甜美非常。
下方果然有隔空岩洞,他们虽未脱离困境,但暂时能不用憋死,心中喜悦之情不言而喻。稍歇片刻,飞雪道:“挖开了,先下去再说。”
狄青心想,下方不知什么情况,不过无论如何,也比眼下的情况要好些。郭遵也是这般想,二人齐力,很快挖出个尺许的圆孔。但周边又均是岩石,无法再扩。
那圆孔之下,黑黝黝伸手不见五指,见不清下方是什么。有如个怪兽张开了大口,择人而食。
狄青略作沉吟,已握泥土成团,丢了下去。只听到“啪”的一声响,有回音传出。狄青忧喜参半,说道:“这下面不高。”他高兴是,可以下去停留,徐图脱身之计。忧愁的却是,如今越来越向下走,此生能否还能见到光明呢?
郭遵却想,“下方不知道什么情况,若真能有一条路通往地上,那就再好不过。”虽知这愿望实现起来实在渺茫,但眼下情况没有更坏,不妨看看再说。想到这里,说道:“我去看看。”狄青才待阻拦,郭遵已道:“我没事的。”
狄青知道郭大哥为他着想,只能叹口气道:“那你小心。我们再多试试情况你再下去。”
郭遵知道狄青求稳妥,点头同意,二人又搓了几团泥土丢下去,试出下方均是实地。郭遵小心跃下。
狄青虽探出是实地,但还有担忧。见郭遵下落时,一颗心提起。
只听轻微的脚步声落地,紧接着就有一团微弱的光线亮起,正是郭遵拿出了夜明珠。那团光芒飞快的游走一圈,郭遵探明完情况,低声道:“狄青,下来吧,暂时没事。”
狄青闻言跃下,又喊飞雪下来。
飞雪在那洞口犹豫下,终于还是跳了下来。地面离洞顶有几丈的距离,狄青终于放心不过,伸手接住飞雪,轻轻放下。脑海中突然又闪过香巴拉时出现的幻想,那一男一女对跪而拜,说道:“我段思平……唐飞雪不求同生,但求同死,生生世世,此情不渝!”
为何会那样?
暗室中,狄青心中迷惘,可还是关心眼下情况,问道:“郭大哥,这附近什么情况?”他感觉到暗室有种潮湿的清新,但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郭遵语气中微有激动,摇头道:“这是个石洞,好像不小,我还没有详细查看。造化神奇,竟在这地下现出个空洞。可能是真的命不该绝吧?”
狄青苦涩一笑,心道就算眼下无事,三人无粮无水,还能坚持几天?但这时候不想说丧气之话,为了郭遵和飞雪,他也要拼命去找出路。
郭遵却已先坐了下来,道:“先歇息片刻再说。”
狄青其实早就疲惫不堪,闻言一屁股坐了下来,缓缓的调息,争取把体力恢复几分,然后再查究竟。
飞雪站在那里片刻,突然向远处走了去,狄青一惊,纵身而起到了飞雪的身边,低声道:“飞雪,这里情况不明……”话未说完,就见飞雪弯腰下去,徒手在地上挖了两下,竟拽出两个萝卜般的东西,一个给了狄青,另外一个扔给了郭遵道:“这黄精可以吃了。”
郭遵、狄青均有分喜意,也诧异飞雪这般灵性,居然能在此处找到些吃的。
郭遵去了黄精上的泥土,连皮咬了口,只觉得入口微苦,但其中水分不少,精神微震。
狄青却没有去咬,伸手又想去泥土中找找。飞雪看出狄青的心意,摇头道:“没啦。”
郭遵一怔,再也吃不下去。狄青凝望着飞雪片刻,突然手一用力,已将手中的黄精拗成两截,递给飞雪一半道:“当初在沙漠中,我的那袋水你不喝一滴。但这是你的东西,你也应该吃的。”
飞雪凝望狄青许久,黑暗中,眸子熠熠生辉,有如那天上闪烁的星星。
终于没有拒绝,飞雪接过那半截黄精,轻轻的咬了口,说道:“方才你们尽力了,我去探路吧。”
郭遵已将咬了一口的黄精放入怀中,心道:“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这东西,现在还能忍住饿,到时候实在不行,可和他们分了吃,说不定生机就在那之后。”他没有什么豪言壮语,可对狄青,直如对弟弟一样的爱惜,对于飞雪,他更是有种难言的感觉。缓缓站起道:“一块走吧。”
狄青也是此意,说道:“大伙现在一条船上,一起走有个照应。”
飞雪瞥了狄青一眼,突然道:“你不怕这船翻了?”
狄青微怔,总感觉飞雪话中有话,沉默片刻后才道:“要翻一起翻好了。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飞雪移开了目光,望向了深不可测的黑暗处,幽幽道:“你说得对。”她好像还想说什么,终究移步先前,走了两步,四下望去,说道:“右边是石壁,左手有洞口,那里湿气很重,应有水源。”说话间,已移步向左面行去。
狄青早知道飞雪夜能视物,倒不奇怪。郭遵倒很是诧异飞雪的本事,眉头微蹙,似乎想到了什么,缓步跟随在狄青。
狄青就在飞雪身旁,听飞雪自言自语道:“这里既然有黄精,就说明有水源,这里深入地下,以这空气蕴含的水气来看,地下水源很是丰富。可奇怪的是,为何我没有听到水声呢?”
狄青暂时不关心水源,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困惑,问道:“飞雪,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能否说给我听听?”
他到现在,脑海如同乱麻,对香巴拉发生的一切,如在梦中。他怕再不问,以后再没有问的机会。
飞雪脚步顿了下,反问道:“什么怎么回事?”
狄青一时间不知从何问起,突然想起香巴拉内的幻境,感觉到有什么不妥,忐忑问道:“我在要被吸引到那光环的时候,看到了幻境。那里有一男一女……”扭头问道:“郭大哥,你当时看到什么没有?”
郭遵怔了下,只是摇摇头。
狄青又向飞雪望去,可借着郭遵手上夜明珠的光芒,他根本看不清飞雪的表情。
飞雪没有望着狄青,只是望着黝黑的远处,缓慢的行走,淡漠道:“一男一女,是谁呢?”除了在香巴拉内有些失态的喊叫外,她口气一直是平静非常,波澜不惊。
不知为何,狄青总觉得那波澜不惊的声音下,隐藏似轻微的颤动。不像风吹风铃,而像那曲声已罢,琴弦还留下的那份颤抖。
狄青犹豫片刻才道:“是……段思平和唐飞雪。”
飞雪脚步顿了刹那,转瞬恢复了前行,“他们是谁?”
狄青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解释,幻境那男人明明就是他狄青,为何要穿王者之服,而且是段思平?对面那女子,为何不是杨羽裳,而是飞雪……或者应该说是唐飞雪?
飞雪姓唐吗?
狄青想不明白,只能道:“我也难以确定。但他们……很像你我……飞雪,这是怎么回事?”
飞雪“哦”了声,问道:“就算像你我,他们怎么了?”
狄青艰难的咽了下口水,缓缓道:“他们相对而跪……像是……像是……”那幻境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他无法再说下去。但那幻境出现过两次,难道说……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他们相对而跪,难道是在拜天地?”飞雪淡淡道。
狄青忙道:“不是,不应该是。他们像是在立下誓言……说什么……”再次难以开口,也不知道如何如何开口。但那誓言,他再也无法忘记。
我段思平……唐飞雪不求同生,但求同死,生生世世,此情不渝!
飞雪轻轻叹口气,声音中终于有点波澜,“你也说过了,那是幻境。幻境……根本做不了准的。”
狄青很是犹豫,不待再说,听飞雪轻淡道:“香巴拉为何会变成如此,你要不要听听?”
不但狄青微凛,就算一直沉默的郭遵都忍不住道:“要的,姑娘请讲。”
这天底下,除了元昊、唃厮啰外,恐怕只有飞雪才知道香巴拉到底怎么回事。郭遵虽见过唃厮啰,但除了从唃厮啰手上得到幅地图外,并没有从唃厮啰口中得到更多关于香巴拉的消息。听飞雪竟然主动提及这件事,难免侧耳倾听。
三人还在前行。前方虽暗,但飞雪行走起来,并不障碍。
地下空气竟还清新,只是极静,静得那脚步声听起来,都有着无边的落寞。
似乎在考虑如何开头,飞雪沉默了良久,终于道:“我说的,只是我想的,但究竟是不是这样,我也不能保证是对的。”
郭遵接道:“姑娘请说吧,这世上你若不知道答案,只怕没有人再知道了。”
飞雪低低的“嗯”的声,似乎自言自语的说道:“知道有什么用呢?”那声音说的很轻,就像柳絮沾水般的轻淡,转瞬她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男女,或许,你可以把他们看成是神仙。”她说起很久很久四个字的时候,语气很重,像在着重强调着什么。
故事一开始,就有神仙,很是离奇,狄青听了,不知道该如何评判。见郭遵不语,也就默默的听下去。
飞雪低声道:“可他们也算是一对不幸的神仙。他们来到这世上后,就分开了,再也没有见面。那个女人为了寻找另外的伴侣,想尽了办法,也是无能无力。”
狄青不知道这和香巴拉有什么关系,不解神仙怎么会不幸,迟疑道:“他们是神仙,也有办不到的事情吗?”
飞雪沉默良久才道:“天地间的奥妙,难以尽数,传说中,神仙法力不也有高下之分吗?”
狄青倒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郭遵却道:“不错,无论贫富贵贱,无论天子黎民,均有烦恼忧愁,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只怕和世间万物类似,虽有能力,但也有无能为力之事了。”
狄青听到这番言论,沉默良久,他感觉郭遵和以前有些不同。这番话,多年前郭遵是不会说出来的。
难道说,一个人经历了生死,看的就比别人多得些?
飞雪点点头,像是赞同郭遵的意思,说道:“他们分离后,就再也没有相见。那女的神仙一直很想念伴侣,但法力越来越弱,她终于知道凭借自己的能力,多半无法找到另外的一半。可她的法力越来越弱,弱到她已很难再等下去的地步。因此她为了等待,封存了自己的法力,只传下了法宝,托付给她认为信得过的人去找她的伴侣。那法宝,能给所托之人一种能力,让他可以与众不同。她第一个找到的人,就叫做段思平!”
狄青听天书一样的听,若要品评,只能说这更像是传说。听到段思平三个字的时候,失声道:“大理国的开国君王……龙马神枪段思平?”
蓦地想到那金书血盟,想到那血盟上的歃血画面,记载的神枪、龙马、神女和无面佛像,这一切好像并不相关,但千丝万缕已然成线。
飞雪沉默许久,才道:“是的,就是龙马神枪段思平,你对他有印象吗?”
狄青不解飞雪为何有此一问,立即道:“我对他本来全无印象,不过后来去青唐时,唃厮啰曾给我看过金书血盟,我对他才略有了解。”
“是啊,你对他全无印象了。”飞雪轻声道,她声音中带着轻微的惆怅和遗憾,但狄青被故事吸引,并没有留意飞雪的异样,追问道:“后来呢?”
飞雪道:“段思平和那女的神仙定下世间最庄严古老的盟誓,神女帮助段思平得到江山,而段思平立誓为神女找到伴侣。结果是,段思平得到了江山,但他没有实现诺言。”
郭遵诧异接道:“我也听大理国史记载,段思平身上有很多不可思议之事,什么天赐龙马神枪,得神女指点,大雾过江,牛羊讲什么思平称王一类,本以为是无稽之谈,不想却是真的。”
飞雪道:“这些事情大理史书有记载,倒非是渲染,而是段思平让史官亲自书下,忏悔未能实现诺言,也让自己的子孙若逢不幸时,最好退位为僧躲避祸患。他也因此遭到誓言反噬,和宋太祖赵匡胤一样英年早逝,子孙也没有坐享他打下的江山,反倒被兄弟夺去。不但如此,他还失去了最心爱的女人……”
狄青不关心段思平的女人,想起一事,说道:“难道说,那神女找的第二个人是赵匡胤吗?”
郭遵也是一震,诧异道:“这个,有可能吗?”
飞雪沉默良久才道:“赵匡胤?哦,这件事……我倒不敢肯定。但听说赵匡胤的确得到过神仙的指点,也和大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狄青想起来一事,沉吟道:“玉斧划江,蛮夷自服。当初赵家兄弟凭双拳四棍打下赵家的四百军州,赵匡胤百战百胜,本可征服蜀地时径下云南,但他到大渡河而止。太祖不伐大理,难道说,他们都得过神女之力,因此不想彼此纠缠吗?”
郭遵倒有些赞同狄青的说法,思索道:“赵家兄弟虽是一母同胞,但若论能力和武技,太祖明显比太宗强出太多。我倒觉得太祖可能见过了飞雪说的那……神女,而太宗没有。宋廷传言,太祖在太庙立下几条家法规矩,只有大宋天子登基后才能入内一观,不得有违。这个规矩很是神秘,倒和段思平立下的祖宗家法有些类似。在我感觉,段思平和赵匡胤间,好像的确有些牵连。”
飞雪摇摇头,“这个,我不算清楚。”她似乎对赵匡胤一事并不放在心上。
狄青觉察到飞雪的冷漠,暗自奇怪,心道为何飞雪对段思平的一切很是熟悉,可对赵匡胤根本没有兴趣知晓呢?
郭遵觉察到异样,问道:“那据姑娘所知,那神女在段思平死后,又做了什么?”
飞雪口气中似乎有些意兴阑珊,道:“据我所知,神女找到段思平时,也同时找到了曹仁贵,曹仁贵就是归义军后来的领袖。这件事我已经和你们说过,不过曹仁贵和段思平一样,均是无能找到那神女的伴侣……”
狄青终于明白了一事,恍然道:“那香巴拉,本是你说的故事中,那神女所居之地吗?”
郭遵苦涩道:“你现在才想到吗?这件事若非飞雪,也真难说清楚来龙去脉,因此我一直没有对你说及。”
狄青终于明白了香巴拉的由来,暗自想到,就算从段思平算起,那神仙不最少在香巴拉呆了百来年了,她还活着?哦,她是神仙嘛,本来就不会死。
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感觉不可思议,但是亲身目睹,又不能不信。狄青突然想起一事,问道:“段思平和曹仁贵他们都没有见过神女的真面目,因为才画下了无面神像吗?”
飞雪点点头道:“的确如此,其实我也是感觉那神仙像女的,具体她什么样子,我也未曾见过。想必是得到她神通相助的人,都感觉她是女人吧。他们不确定神的面容,这才用无面神像替代。”
狄青这才明白真宗玄宫、金书血盟那无面神像的意思,可更多的疑惑涌上心头,曹仁贵死后,曹家后人做了什么,为何要把沙州让给元昊?为什么有五龙、滴泪、无字天书,真宗为何知道无面神像,元昊呢,为何控制香巴拉不让人接近,飞雪、唃厮啰到底又和香巴拉有什么关系?
太多疑问,狄青已不知先问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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