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阴凉, 看不见太阳。
燕国公府的马车到万象山时,山脚下已经停了不少马车。
往山上望去,除了王公贵族, 还有平民百姓,都拾阶而上。平民百姓见到仆从成群的世家夫人会低下头避让, 等人过去才好奇地张望。
燕茗双身后跟着两个丫鬟,那个跟她去永宁侯府叫银粟的, 已经不见了。
她不知道银粟去哪儿了,兴许在国公府的洗衣房,做最辛苦的粗实活计, 也许被卖了,又或许打发到庄子……她问别的丫鬟, 一个个都摇头说不知道。
燕茗双去求情,她母亲说,伺候不好留着无用, 万幸没出事, 但凡燕茗双落下一点病根,银粟都万死难辞其咎。
原想过去开开心心地玩, 现在燕茗双是真的后悔了。
当时只要小心一点就不会出事, 是她连累了别人,银粟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
她好了两日,早想去永宁侯府看她的救命恩人,但她母亲说,已经送了药材和补品, 若还记挂着, 以后多和陆锦瑶走动就是了。
不必为一个小丫鬟费心。
怎么可以这样, 救她的人该是谁就是谁。
燕茗双不知道今日陆锦瑶会不会来, 若是来了,会不会带着她的恩人。
燕茗双走几步就回头看一眼,直到登顶,也没见永宁侯府的人。倒是看见安王妃和安阳郡主了。
安王妃拉着燕茗双仔细瞧了瞧,“真是佛祖保佑。我也来还愿,安阳近日身子好了不少。”
燕国公夫人笑着道:“我瞧着安阳气色是好了。”
听燕国公夫人这么说,安王妃甚是高兴,“可不是,每日用饭都比平日多些,又请太医看过,说是没有大碍。我过来也是为了还愿。”
安阳站在一旁,模样娴静。燕茗双自从落水之后就没从前那么活泼了,气质和安阳很像。
两个大人在那边说话,燕茗双觉得烦,就到一旁透气。
两个丫鬟紧跟着,燕茗双斥道:“别跟着我,我去和郡主说会儿话。”
以前燕茗双觉得安阳柔弱,说话也慢吞吞的,让人提不起劲来。现在她也快成这个样子了。
不能打闹,马上及笄了,性子该稳重些。更不能成日贪玩,该学的管家刺绣也该学起来。
这些话都是她母亲说的。
怎么那般迂腐势利。
燕茗双气鼓鼓的,安阳莞尔一笑,“她们一直都是那样的,你不必放在心上。兴许你母亲未和你说……我派人去永宁侯府看过了,姜棠姑娘已经痊愈,陆姐姐对她不错,修养了四五日,已然大好。”
燕茗双攥紧手,原来她叫姜棠。
“我就是心里憋屈,明明是……”
安阳跟着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她能好也和姜棠有些关系,陆锦瑶让她院子的厨子过来做菜,她一高兴,就赏了厨娘五两银子。
那个厨娘就跟倒豆子似的,把她从哪儿学的菜都说了。
后来还教她院子的厨子怎么做。
结果她母亲偏觉得是佛祖保佑,这不来上香还愿了。
若是佛祖保佑,她的病早就好了。
安阳道:“茗双妹妹,你若不想为她招来祸端,万不可再在你母亲面前提及此事。救命之恩,你心里记得就好了。今儿寺里人多,你别乱跑,你出事了……连累的是别人。”
燕茗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突然想起了银粟……
燕茗双的目光黯淡下来,“我听安阳姐姐的。”
安阳郡主道:“若是她来了,我想办法带你去谢她,如何?”
燕茗双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但是看完就走。”安阳伸手摸了摸燕茗双的脑袋,“你也别太放心上,憋着只会让自己更难受。”
燕茗双道:“我知道。”
永宁侯府的马车到山脚下时已经快到正午了。
陆锦瑶有孕,故而马车驶得慢些。
露竹和白薇和陆锦瑶坐一间马车,姜棠静墨和别的院子几个丫鬟坐在后面的马车一块过来的。
下车之后,姜棠总算见到了古代版的人山人海。山脚下一群做小生意的商贩,什么卖糖葫芦的,卖素面,卖包子,卖泥人,卖香的,每个摊铺前都围了好多人。
有权有势的人家上山吃素斋,普通人可不就得下山吃素面。
上山的路是一条一丈宽的石阶,上山的走在右边,下山的顺着左边走。
永宁侯府的来的晚,现在已经上山少下山多了。
今儿韩氏没来,她都是十五上香,初一府上事多,离不开人。
二房的许氏也没来,自从顾二爷下派之后,许氏就很少出门。三娘子云氏站得离陆锦瑶近,她是过来人,能照看一二。
今天凉风阵阵,陆锦瑶和云氏走在前面,一众丫鬟小心跟在后头。
云氏性子爽利,她只有一个女儿,这回上山是想求子。
顾见海是庶子,日后分家必然能分到一些产业,夫妻俩不求侯府爵位,日子倒也自在。
日后未来谁做的永宁侯,顾见海都是他的兄弟,两边不得罪才好。
一路上,云氏都在说有孕该注意的事,台阶高了,她还会出声提醒。
陆锦瑶是头胎,这才两个月,是最该小心的时候。她想等过三个月再告诉平阳侯府,云氏说这些对她用处极大。
投桃报李,陆锦瑶也该做些什么。
如今永宁侯府厨房采买虽不是她在管,但韩余清是宴几堂的人,照顾一下宴方堂倒也容易。
慢悠悠走着,走了将近两刻钟,这才登顶。
郑氏带着两个儿媳进寺上香,丫鬟们就侯在外头。
一路提心吊胆,姜棠可算能松了口气了,她看了看周围,万象山不高,山中林木茂盛草木繁多,不时传来鸟叫,倒也悦耳。
姜棠想等这月月假过来看看,顺便打听一下长明灯多少钱一盏。
顾见山好像也来了,姜棠刚才看见春台了。
春日宴弄成那样,也不知道顾见山的亲事定下来没。
又是两刻钟,郑氏她们从寺里出来,姜棠赶紧低下头。
郑氏喜笑颜开,她进去摇了一签,是上上签。佛祖告诉她顺其自然就行,肯定会有结果的。
郑氏还让顾见山摇了一支,顾见山原本不愿意,后来鬼使神差地拿了支签,竟然也是支上签。
郑氏更是深信不疑了,弄得顾见山怀疑,签筒里面是不是都是上签。
顾见山求的是姻缘,解签还花了二两银子,说时来运转,必有好事发生。
本来他还不想解,现在看还挺值,反正听着舒坦。怪不得都说心诚则灵。
郑氏道:“让你来还不听,我就说来是对的。”
云氏说了句漂亮话,“五弟此行必定平安无忧,母亲,您就别再担心了。”
顾见山手一直把玩着木签,陆锦瑶不由多看了两眼。她求得自然是孩子,也是支上签。
就是没想到,顾见山真去求姻缘了……
很快,她就见顾见山把签扔在了解签的桌子上。
“既然求完了,那我回去了。”
郑氏:“回什么回,吃完素斋再走。”
当主子的去吃素斋,做丫鬟的只能在门外候着。
幸好姜棠早有准备。
赵大娘说爬山得带上吃的,姜棠就多带了好几样,背了一路早就凉了,不过她带的是凉着吃热着吃都行的。
别人要么拿出饼子,要么拿个包子,只有姜棠,把包袱打开,好几个油纸包。
有猪肉碎、花生碎、辣椒酱拌匀之后攒的饭团子,一个半个拳头大,总共四个。
用香料和茶叶熬的卤汤煮的茶叶蛋,也煮了四个。茶叶是上回给顾见山做千层蛋糕的剩的,只不过蛋糕进了她的肚子。
时间赶,为了让茶叶蛋更入味,先把鸡蛋煮熟,磕碎滚了一圈。
还有用面包窑烤的红薯和芋头,这一路姜棠肯定饿不着。
露竹她们带的就是干饼子和馒头,一人多带了枚鸡蛋。看姜棠带了这么多,白薇惊道:“怪不得你包袱比我们的大那么多。”
姜棠笑了笑,“咱们四个分着吃吧,反正带的也多。”
露竹摇头说不要,虽然姜棠带的多,但那也是辛苦做的。
白薇道:“要不我拿鸡蛋换你一个烤红薯吧,我想吃那个。”
姜棠:“红薯和芋头又不值钱,给你。”
四个巴掌大的烤红薯,包了一路,肯定没有刚出锅的时候好吃。但凉了有种别样的滋味,吃起来甜丝丝的。
吃个烤红薯就能填饱半个肚子,等烤红薯吃完,姜棠又吃了一个茶叶蛋,吃起来还算入味。
上次姜棠出去,街上什么都有,不过没卖茶叶蛋的。茶叶价贵,寻常人吃不起。茶叶蛋没有煮鸡蛋的腥味,剥开,原本雪白的鸡蛋清上多了一圈裂纹。咬上一口,是卤料和茶叶的清香味。蛋黄并不噎人,还有浅淡的咸香味,有点像那会儿姜棠做红烧肉里的鸡蛋,但多了份茶香。
吃着饭,露竹看那边有分汤的,一人领了一热碗。就着饭团子,吃起来正正好。
今儿没太阳,天还阴,估摸着时辰大约过午时了。但还不能走,主子们吃过斋饭还得在厢房歇一会儿。姜棠就在树下眯了会儿。
还没半刻钟,就被露竹喊醒了。
姜棠迷迷瞪瞪的,“露竹姐姐,怎么了?”
露竹道:“天色不对劲,你看这会儿天都阴黄了,还起了风。”
她不放心道:“我去问问大娘子,得早些走。”
佛寺不留人过夜,万一一会儿真下雨了更不好走。
很快露竹就跑回来了,“收拾东西,马上回府。”
一行人才下了山,豆大的雨珠就落了下来。
这是姜棠来这儿之后下的第二场雨。
许是好久不下,雨势极大,抬头看天,是昏黄色。狂风骤起,风卷着尘土,路旁的树叶哗哗作响,只听啪的一声,就有树枝被风吹断了。
幸好侯府的马车牢固,但在外头驾车的车夫就遭了罪。
马车摇摇晃晃,并不安慰。
静墨一向沉得住气,握着姜棠的手道:“别怕,老天爷脸色说变就变,一会儿雨就停了。”
静墨话音刚落,姜棠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巨大的响声。
紧接着时一道厉声尖叫,然后马车就停了下来。
雨声吵闹声不绝于耳,姜棠觉得雨好像比刚才还大了,她道:“要不下去看看……”
静墨道:“四娘子那边有露竹白薇,你过去也帮不上忙。”
姜棠一手抱着包袱,另一只手拉着车帘挡外面的雨,“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静墨:“放心,不会出大事的。”
姜棠点了点头,车厢里的几个丫鬟挤作一团,虽进了五月,但一下雨,天立马就冷了下来。
马车停下,车夫披上蓑衣去前头看了看,前头更吵闹,一辆辆马车停着,光永宁侯府的就有四辆。
车夫还看见跟着过来的五公子,他是骑马来的,这会儿衣裳已经湿透了。
他还要往前走,就被五公子身边的春台拉住,春台挥挥手让他回去,“没大事儿,前头的树被吹断了,倒下来两棵,压死了匹马,别大惊小怪的。一会儿把树抬走就能走。”
顾见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我去前面看看,你在这儿盯着。”
春台:“小的跟您一块儿去。”
顾见山:“让你盯着你就盯着,别让人浑水摸鱼。”
顾见山往前走,经过陆锦瑶马车的时候马车帘子掀开了,露竹探出一个脑袋,“五公子,我家大娘子说别去前面看了,这个天树都能吹倒,这边又是山路,怕出什么事,先等雨停了再走吧!我家大娘子附近有一个庄子,先去那儿避避雨。”
顾见山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露竹道:“还请五公子去前面说一声,一同去庄子避雨。”
很快,马车掉头,去了陆锦瑶的陪嫁庄子。
庄户是宴几堂的人,是高嬷嬷的儿子和儿媳妇。
一同过来的还有安王府和定北侯府的马车。
安王府来的是安王妃和安阳郡主,定北侯府是世子周辰远陪着定北侯夫人来的。
陆锦瑶让人收拾出几间屋子,又让姜棠去煮红糖姜水,“一屋送去一壶,你们也喝点。”
雨还在下,姜棠倒是没淋到雨,庄子里什么都有。
高嬷嬷的儿子和儿媳妇是极本分的人,带着姜棠就去了厨房。
找来了姜块和红糖,“姑娘还要什么?”
姜棠道:“再拿些鸡蛋吧。”
给陆锦瑶做一碗红糖鸡蛋水,一碗红糖姜茶,其他人喝红糖姜茶就好了。
姜茶煮的快,煮完姜茶,和静墨一屋一屋的送。
先送的永宁侯府的,郑氏,云氏还有陆锦瑶。
顾见山那边,姜棠让静墨送的。
她倒了壶茶去给旁边的定北侯夫人送。
定北侯夫人是个极其英气的人,少有女子是剑眉,虽英气,但说话也和善,和姜棠说了好几句。
没一会儿,姜棠就见定北侯世子周辰远进来了,只看了一眼,姜棠立马低下头。
周辰远肖似其母,见到姜棠恍地愣了一下,“你是永宁侯府四娘子身边的丫鬟吧。”
周辰远上山的时候就见到了,惊鸿一瞥。
姜棠行了一礼,“见过世子,奴婢是四娘子的丫鬟。”
周辰远笑了笑,“这姜汤是你煮的,你叫什么名字。”
定北侯夫人皱了皱眉,“你又胡闹什么,她还要回去伺候,快走吧。”
姜棠刚想谢礼,但周辰远又道:“急什么,我只是和她说说话。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为何不说话。”
姜棠低着头,她能感觉到周辰远肆无忌惮的打量和审视,那种带着点兴趣和玩味的语调,只把她当个物件,而不是一个人。
姜棠:“奴婢……”
姜棠看自己身前笼住一片影子,有人说道:“还在这儿愣着作什么,没见本公子的衣服湿了,去庄子找一件。”
是顾见山的声音,以前她觉得顾见山的声音是无常索命,但其实没有比他声音更动听的了。
姜棠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她赶忙道:“奴婢这就去。”
周辰远不悦地皱了皱眉,可抬头一看,顾见山衣角还在滴水。
到底是别人的庄子,这人又是顾见山,周辰远道:“顾兄别误会,我是看她干活辛苦,随口一问。”
顾见山冷笑道:“如此最好,我便不打搅伯母休息了。”
定北侯夫人点了点头,想说什么但拉不下一个当长辈的脸。等顾见山一走,她训斥道:“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
周辰远笑着道:“母亲别生气,我只是随口说说,问个名字而已。”
姜棠从定北侯夫人的屋子出来立马跑回了厨房,她缓了一会儿,对庄子的管事说,“五公子淋了雨,劳烦找身干净的衣裳。”
找来衣服,姜棠拍了拍还在狂跳的胸口,抹了把眼角。这是陆锦瑶的庄子,没人能乱来的。
她带着衣服去了顾见山屋门口,不等抬手敲门,里面的人就说进来。
算起来,顾见山又救了她一次。
她推门进去,把衣服放在门口的凳子上。
庄子的客房简单,一张床一把桌子两把椅子。
顾见山就坐在椅子上。
姜棠:“奴婢见过五公子,这是庄户的衣服,看着旧但是干净的,若无其他事奴婢就退下了。”
顾见山看着姜棠的眼睛,眼尾有点红,好像哭过一样。外面雨声仿若战鼓,明明是白天,可屋里还得点烛灯。
顾见山偏过头,攥紧拳头道:“不是你的错,是他行事张扬无度,唐突冒犯。”
姜棠抬起头,可顾见山并没有看她。
姜棠道:“多谢五公子,奴婢先退下了,天凉,五公子早些把湿衣换下,姜茶也记得喝……今日五公子出手相救,奴婢感激不尽!”
顾见山难得说了句玩笑话,“怎么,又要来世给我当牛做马。”
姜棠觉得顾见山板着脸开玩笑的样子一点都不好笑,但她还是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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