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她费尽心思想要找到的白玉骨, 宋衿符自然不会叫青阳君把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她缠着青阳君,叫他将自己在鬼界之事说了个大概。
“我要救的人, 满头银发,在遥无寂身边做女使, 人称幽冥千面鬼, 元君行走鬼界多年,应当认得。”
“幽冥千面鬼?”
宋衿符的确认得。那是遥无寂身边的女使,一张绝世不老颜, 鹤发偏银, 生就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但是仍可做万般变化。除了那一头微银鹤发不变, 她那张脸,想变成什么样都可以, 在外也常以各种各样的容貌示人来取乐, 故而众鬼送外号,幽冥千面鬼。
她比宋衿符长了几百岁,宋衿符常称她做千面鬼姐姐。
“青阳君认识千面鬼姐姐?”
“她是我八百年前在阳间最后一世所识得的红颜知己。”
青阳君青瞳灰朦,似是笼了一层雾, 眸色黯淡而无光,追忆往昔,已不复月余前天庭神官的意气风发。
“那时, 我与她约好将来黄泉相见, 来世一起投胎再成眷侣, 不想一朝得财帛星君点化, 我飞升成了天上的财神爷。”
他形容痛苦, 对于旁人来说分明是求之不得的际遇, 此刻于他而言似乎也没有多少荣光了。
宋衿符懵了懵,竟觉得自己一刹与他有种同病相怜的苦楚。
“千面鬼姐姐该不会是因为要等青阳君,这才不想投胎,执意留在幽冥界做鬼的吧?”
通常来说,只要不是被挫骨扬灰、且没有犯过杀戮屠城等大错,阎王都会允许人的灵魂投胎,再有来世。
但只要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执念寄托,寄托生妄念,妄念化幽冥,久而久之,那些因为执念不愿意过奈何桥之人,就会失去投胎的机会,灵魂飘**在幽冥界,永世不得超生。
青阳君听了宋衿符的疑问,当真是欲言又止,但他好像又实在没有什么否认的权力,只能默默点头。
“是我对不住她。我蒙师父点化之后,便想来奈何桥畔找她,同她说清楚,叫她还有机会,早日投胎。可等到我加绶天官再下鬼界之时,我已经找不到她了……再得到她消息,便是师父告诉我,鬼王遥无寂身边有个银发女使,他上回去阎王殿见着了,很像我要找的那个人。”
一般来说,神仙最忌谈感情,这财帛星君居然敢如此明目张胆不加避讳地告诉青阳君,想来是看准了这徒弟是个聪明人,不会因为前世的俗世之情而葬送了自己的大好仙途。
果然,青阳君接着道:“当时我已成仙三百年,于各种红尘也亦堪破,师父告诉我的时候,我只是想着下去找她说清楚,做个了断,把亏欠她的都补上。”
“我费劲心思见了她一面,然而没什么用。她当时已经决定要跟着遥无寂,见我,只同个陌路人。”
宋衿符听到这,大抵是明白了。
“青阳君从始至终觉得于她有所亏欠,所以在得知鬼界大乱之时才会显得比我还要担心,千方百计助我下界,实则是需要我先来打探虚实,在得知事实不假之后,便自己闯入黄鹤关,想要带走她?”
青阳君眉间紧皱,重重点了下脑袋,三千乌黑的青丝披在身后,惹得宋衿符无端想起千面鬼那不容忽视的满头银发。
若是两人站在一处,她想,那着实是当得上一句郎才女貌的。
可惜了,千面鬼跟了遥无寂。
跟了遥无寂不能说不好,但也实在算不上太好。
遥无寂对待女人,是个极为喜新厌旧的。宋衿符从前跟在宋斐身边,没少去黄鹤关和玉容关玩,鹤汀州和宋斐在这方面倒是出奇一致的不感兴趣、洁身自好,唯有遥无寂,每回推牌九,身边的女人都不重样,旧了就在他的宫殿里呆着,好吃好喝的供着。
就因为这,她每回去玩,都被迫得多认识几个姐姐妹妹。幽冥千面鬼已经算是在遥无寂身边出现过次数最多的女人了。
想到这里,她当初倒是也起过一些蠢念头,觉得宋斐也是个男人,怎么能几百年不对女人感兴趣呢。鹤汀州她不了解,不知道他家中有没有金屋藏娇,宋斐却是真真正正的一心修炼,心无旁骛。
也不知是不是不行。
不过多亏了他这心无旁骛,她才能在七绝城里一直作威作福,耀武扬威。但凡多来个什么鬼王的宠妃之类的,宋衿符想,那自己的好日子也许就到头了。
“此事是我对不起元君,是我利用了你,本君该受的罪也都受了,还望元君海涵。”
宋衿符以为他说的受罪是被鹤汀州追杀一事,大度地摆摆手:“哪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没有青阳君劝,我也是要下界一趟的。贸然上天庭,什么都不懂,我迟早是要自己偷溜下来的。我还没谢青阳君助我一臂之力呢,哪里就要怪青阳君另有目的了。”
青阳君凄惨地笑笑,道:“元君心怀开阔,是个能干大事之人。”
“青阳君说笑了。”宋衿符洋洋得意的同时,不忘接着问,“青阳君还未告知,千面鬼姐姐如何就跟白玉骨有关了?”
“我也是进了黄鹤关才知道,原来元君要找的白玉骨,就在鬼王遥无寂手中。”青阳君忍着痛道,“我救千浔逃出黄鹤关之后,她才告诉我,她私自把遥无寂的宝剑偷了出来。”
“我刚看了眼那剑柄上的名号,鹤汀州就追杀了过来。”
“原是如此。”
终于得知白玉骨的下落,宋衿符却显得有些过于冷静了。
她轻蹙起秀眉,若有所思:“那千面鬼姐姐如今逃到什么地方去了?她可还安全?”
“我叫她带着我的信物躲去了青崇山,那里有我相熟的黄雀大王,就是不知道鹤汀州会不会追杀到青崇山,也不知道,黄雀打不打得过鹤汀州。”
阎王殿烛火幽昏,在宋衿符面前反反复复跳跃,听到此处,她已然再明白不过。
“青阳君是希望我能去青崇山,拿到白玉骨的同时,救下千面鬼姐姐?”
“恳求元君庇佑……”
青阳君稍一动,五脏六腑就牵扯到痛处,形容枯槁,万分艰难,宋衿符看不过去,赶紧去扶住他微微欠下的身子,叫他躺回到榻上。
“既然东西在她手上,人我一定会去救,青阳君就请放心。”
她垂眸,看着青阳君疲累的面容,又追加了一句:“说来还是得谢谢青阳君,剑在千面鬼姐姐手上,总比在遥无寂手上要来的容易。此事青阳君就交给我吧,你且安心,叫判官送你回天庭,好生休养。”
“元君……”
她起身要走之际,青阳君又死死抓住她的手腕,“劳烦元君……”
宋衿符抿唇:“我懂。”
—
走出偏殿之后,宋衿符的脸色就一蹶不振,墙上扑腾的鬼火印在她的脸上,明明灭灭,不甚敞亮。
宋斐双手抱胸,靠在走廊尽头,悠哉悠哉的样子叫宋衿符觉得他此番过来根本就是没事找来,徒来看她笑话的。
“呵,有个老相好,曾经给遥无寂做女使,如今逃离了遥无寂身边,遭到了鹤汀州的追杀,逃无可逃之际,找到了你,编了这么一个故事,说你要找的白玉骨就在她的身上,诓你去救她,天界的神官,都是这般把人当傻子么?”
“都是这般,你还把我送上天?”
宋衿符嘟哝着走过去,与他并肩靠在满是骷髅鬼火的墙壁上。
“你说你,偷听都这般光明正大,但是我连青阳君此番话术几分真几分假都不知道,这人,你说我究竟是去救还是不去救?”
鬼王幽幽的目光转过来,漆黑的瞳孔里映着的,满是无言的嘲讽。
“问我做什么?你自己心里没答案吗?”
宋衿符扬起小脸:“这不是……”
她欲言又止,渴望的目光深深地与鬼王对上,一切尽在不言中。
蓦地,宋斐冷笑一声:“想我陪你去,做梦。”
“别这么绝情嘛,万一白玉骨真在千面鬼身上,那我们简直是不虚此行啊!我拿到白玉骨,那十方镜你爱藏多久就藏多久,我根本不稀罕了,日后也彻底不用再麻烦你了,你看,这简直是两全其美,是不是?”
“是,两全其美。”宋斐慢慢地勾起嘴角,居高临下地弯腰,与宋衿符距离极近地,眼对着眼,鼻尖对着鼻尖。
鬼是素来鼻息孱弱的。
宋衿符觉得自己呼吸滞了一瞬,紧张的眼眸只向下瞥见他凉薄的嘴唇,嘴唇轻开轻合,道:“但是我依旧选择不去。”
看似缱绻的动作却依旧说出这么冰冷的话,气的宋衿符一下推开他。
这死鬼,就是来看她笑话的!
“这差事,你爱找谁找谁,什么蠢货,把人当狗耍,还指望人替他办事。”
他昂首,望了眼大门紧闭的偏殿,嘴里讽刺的言语不知道是在骂宋衿符,还是在骂青阳君,抑或是,一语双关。
他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逐渐转过身去,玄黑的衣袍掠过宋衿符的眼底。她恍惚了一瞬,赶紧追上去抓住即将消失的鬼王。
“青阳君在天上看到鬼界大乱,都知道担忧他的老相好,那宋斐……”
宋衿符当真极少有这般连名带姓当面叫他的时候,除非是被逼急了或是气急了才会如此。
她这般抓住宋斐的手腕,看他青筋伸进看不见的手臂,盘虬卧龙般蜷居在上头,不禁心头抽痛了一下。
宋斐也不是不会受伤的,她知道,她从一开始跟在宋斐身边的时候,就时常负责为他上药。
刚登上七绝城至高宝座的年轻鬼王,谁都想来掺一脚,但是他们没有一个打的过宋斐,即便两败俱伤,遍体鳞伤,宋斐也是好好地护住了七绝城和他的鬼民。
她忽而鼻尖一酸,看着那手腕道:“青阳君都知道担忧他几百年不见的老相好,那宋斐,你是不是也是因为担心我,才把我送上天的?”
作者有话说:
女鹅:会心疼他了,很显然,我已经是一只情窦初开的仙女了嘤嘤嘤~
-
应该今天半夜还有一更,小可爱们可以明天早上起来再看呀~
-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