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假面掉落在地。
阿默微微凝眉,望着刺入自己腹中的冷刃,终于有些如释重负地放下了肩膀。
“阿宇!”
眼看着男子白衣被血色浸染,花似鸾匍匐想要爬上前来阻拦,却看见男子的眼睛,呆坐在原地。
“闭嘴!”
白衣男子冷眼扫了身后的花似鸾,转头凝视着眼前的陆小妹,唇角划过一抹解脱般的微笑,握住了小妹颤抖着持刀的手,将锋利的短刀全部送进了自己体内,微笑:
“小舞,这样够不够?”
“……骗子,你们都骗我,所有人把我当傻子……”
陆小妹凝视着眼前晕染开的血色,似乎刀刃上开出的一朵血色牡丹,渐渐绽放,弥漫……
玄武国时,所有人都知道,尚家被屠,是谁下的手……却都瞒着她……所有人……都在看戏一样的看着她自己苦苦挣扎……
她恨所有人,那些袖手旁观,冷眼笑看的……但是……
“祁冠宇,我最恨你……”
最恨的人背叛了她,最爱的人蒙蔽了她,这双重的恨,倒头来竟然都是他……
她竟然和最恨的人耳鬓厮磨,谈情说爱……
“恨吧,”白衣男子释然苦笑,想用力攥着女子的手,却因为失血剧痛,手渐渐变得没了力气,“就算恨,也别离开我……小舞,你听我说……”
“不!”
陆小妹猛然挣脱开男子的手,连连后退,“我再也不要听你说一句,骗子!”
“小舞……别走!唔……”祁冠宇眼看着白衣女子逃离的背影,想要去追,却腹痛袭来,眼前一阵眩晕,跌坐在地,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女子的身影……
院子中的黑马似乎受了血腥味的刺激,一声长鸣,追着女子跑出了院子。
祁冠宇最后,只看到了白衣女子跨上马背离去的背影,便失去了知觉。
“阿宇!”
花似鸾急得泪流满面,摇晃着生死不明的祁冠宇,狠狠地盯着尚筱舞的背影怒吼:
“尚筱舞!我要你不得好死!”
初春的旷野上,疾驰的风吹起未束缚的长发,白衣女子裙裾飞扬。
陆小妹漫无目的地跑出了好远,才拉紧缰绳,停了下来。
晨曦渐亮,东方染上了血一样的云,四下阒静,懵然不知身在何处。
小妹微微喘息,懵然地看着手指残留的血迹,眼泪早就打湿了脸颊,落在手上……
“阿默……呜……为什么……”
她慌乱地看着满手的血,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刀刺得很深,除了刀柄,刀身全部灌入体内,他会很危险……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今早只是想早些起来,帮阿默做早饭,却没成想见到花似鸾来找事,她拿那把刀,其实只是怕花似鸾对阿默做什么……
但是,她听到了什么?
是花似鸾害死了宝宝?
当时她去救花似鸾的时候,花似鸾派人害死了宝宝?
阿默……和祁冠宇是一个人?
他明知道,自己多恨祁冠宇……他什么都知道,却眼看着自己痛苦,从头到尾骗着自己……如今还要替花似鸾掩盖了真相?
这就是为什么阿默只要摘下面具,她就分不清楚他和祁冠宇原因?
陆小妹抬起袖子狠狠地擦了擦眼,拽起缰绳:“驾!”
黑马一声嘶鸣,又一次飞奔起来。
她不能回去,不可能回去了。
如果现在回去,她说不定,会给祁冠宇补上一刀……
那里,有太多美好的记忆。就因为如此,知道真相以后,格外的痛,生生将她信以为真的一切美好摧毁,让她从原本的信仰中剥离。痛得太深,不忍继续,恨不得从头再来……
她不知道补完了那一刀,会不会补一刀在自己身上……
但是满腔的恨,让她燃起了生的希望。
她不想死。
祁冠宇……
她斗不起,斗不赢,只能逃,逃得越远越好……
来日方长。
只要她活着,终有能报仇雪恨的一日。她与他们的仇,一笔一笔,还要算,宝宝的,尚家的……
天公不作美,她只不过逃了两个时辰,之前晴空万里的蓝天就变了脸,乌云密布,要下大雨的预警。
陆小妹哀哀地望着天,似乎连老天都不给她活路。逃离了半日,她已经饥肠辘辘,可如今她除了一匹马,身无分文,而且被四处通缉,无依无靠。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除了继续冒雨前行,别无它法。
连着赶了两日的路,陆小妹嫌弃地敲了敲自己晕晕的头,头痛如刀劈。
她是个大夫,还曾经标榜自己是神医后人,没想到如今一小小伤寒,就将她逼上了死路。
没有药,没有针,在野地找了些药草生嚼着吃了,她两天只讨到了一个馒头,饿得头晕眼花。早产的虚亏并未补上,她手上的烫伤也刚刚好,双手还绑着白布带,因为连日的刨土找药草染上了难看的污渍,而显出土褐色……
陆小妹深呼吸,闭目凝神,伸手搭上了自己的脉,心里知道自己只能再撑四五个时辰了,勉强扶着小黑站起身来,竟然到了离死不远的关头,有了些许释然,打趣地拍着黑马道:
“我要是你就好了,路上草那么多……”
黑马不安地打鼾,摇着耳朵,陆小妹轻叹,无力地摸了摸黑马的鼻子,不舍地抱着小黑,“只能把你卖了么……我还真舍不得,到最后没想到是你陪着我……”
小黑似乎察觉到她的哽咽,伸出舌头舔了她一脸唾沫。
“别闹了,”小妹摸了摸小黑的脖子,安抚道:“走吧,等我有了银子,我一定把你买回来……乖乖的,别惹事,不是所有人都像阿默好脾气……被你摔了,也不生气……你是马,遇上了脾气不好的主,犯了错可要被人拖去砍了吃了的,到时候我可真的要不回你了……”
陆小妹攥着银子,倚在马厩门外不舍地看了又看,最终还是体力不支地离去买药了。
小黑是官马,原本虽然是野马,可的确是匹良驹,她得了不少银子,足够她安稳地寻个客栈住两个月。
但是,她没办法住客栈。
所有的客栈,都要查住宿的女子,是否手心生有红痣,一旦发现,即刻送官。
送官,她就是个死。
到处都张贴者缉拿她这个祸水废妃的榜单,说她祸乱青龙,引得瘟疫大乱……四处的人也都在骂她。自从离开小村子,她就没敢摘下手上的白纱。
她终于知道之前阿默为何要日日给她缠上白纱,却不告诉她原因……
原来她一直被保护着,小村子能宁静如往昔,看来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缉拿了红颜祸水,不但封官加爵,赏银无数,如果是女子,还是未来的王后……
陆小妹抱着药包,走在街头冷笑。
为了捉她,青龙国上下一心。太后那老巫婆,可真是下了苦心呢!
有这心思,为何不去处理瘟疫,而是任其发展不顾?如果不是瘟疫事态严重到焚村火葬她看不过去,想去阻拦,阿默为何会替她去瘟疫村……为何会离开她,为何会被花似鸾钻了孔子……
有空编故事,为何不多想想法子,无数人的性命,难道还比不上她这条贱命么?
“你会有福报的……”
她想起锦瑟临终前和自己说的话。
福报?
她现在众叛亲离,有药却没地方煎煮,只能等死……
这就是她的福报?
眼前的景物人影更加模糊,她扶着墙走进了一条相对安静的巷子,体力不支地倚着墙坐下身。
她知道,不能在这里停留,迟早会被人发现她的身份,可她却连多走一步的力气都无。
巷子上空,是白日的艳阳蓝天,在她看来却如腊月寒冬。
阿默没了,她最后的一丝温暖也没了。
他为什么要是祁冠宇呢?哪怕是任何人,任何人她都能接受,为什么偏要是祁冠宇……
要是,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就好了……
要是,这只是她的一场梦就好了……
要是,她根本没穿越过来就好了……
如果她穿越而来,只是为了爱上他,那么这样的爱,太沉重,压得她快要窒息……
然而,她还是难以克制地流落,在最难捱的时候,支撑她的,是记忆中的温暖。小妹闭上了眼,轻轻低喃:
“阿默……”
千里之外的病榻上,阿默睁开了眼。
“公子,公子你可算是醒了……”诗婉哭成了泪人,握着白衣男子的手,“公子,你这是怎么了?小舞为何不见了?”
“小……舞……”阿默挣扎着坐起身来,想要下地,“我必须去找她……”
“小哥,”袁老上前按住了男子,“你是捡回来一条命啊!伤了肝脏,多亏你身体好……晕了两天两夜了!这才好不容易止住了血……怎么还能乱动!快快,快躺下!”
“不行,”白衣男子推脱,“小舞她一个人……太危险……”
“阿宇!”花似鸾端着铜盆进来,见白衣男子想要起身,扔了铜盆,冲上前,一把推开了诗婉,“阿宇,你终于醒了……鸾儿好担心……”
“滚!”白衣男子一掌将花似鸾推倒在地,腰间渗出的血染红了白衣,横眉冷对:“你给我滚!我不打女人……别让我杀了你!”
花似鸾红着眼站起身,哭笑地望着榻上的男子,“阿宇,她不值得你对她好!你对她那么好,她却要报仇,一心要你死,我怎么能看着你去送死啊!?”
“死在她手里,我也甘之如饴,”阿默狠狠地瞪着花似鸾,轻蔑冷笑:“你怎么会懂……”
花似鸾的笑容凋零,张口想说些什么,终了甩袖逃出了门。
“公子,”诗婉冷笑着白了一眼花似鸾的背影,扶着阿默,“公子不必为她置气,身子要紧……”
阿默推开了诗婉的手,望向袁老,“我晕了两日了?”
“是啊……”袁老检查着男子腰间的伤势,起疑凝眉,“还好愈合的及时,你这伤伤得那么深,竟然自行愈合了……老身我还没见过这样的人呢……”
阿默松了口气,看来祁冠宇那边应该及时处理了伤口,这样自己也无需担心了。
“袁老,伤不要紧,”阿默起身,握住了袁老的手,“麻烦您,帮我准备些应急的伤药,我必须马上去寻小舞!”
“唉……你去哪找呢……陆姑娘真可怜,这又是怎么了……”看着跑远了的花似鸾,袁老摇了摇头,明知劝说无用,还是摇头去了屋后准备药材去了。
看着起身整理衣衫的男子背影,诗婉凝眉深情地望着,几次想要阻拦,却还是缩回了手。
“公子,是陆姑娘伤了你么?”
白衣男子蹙眉,握起那柄短刀,插在襟带中,淡淡地瞥了一眼诗婉,扭头接过了袁老的药,“不,与她无关。”
“公子……”
诗婉追着男子离去的身影,感觉这一别,就是永别了。
白衣男子顿住了脚,沉默了半晌,拱手转身:“袁老,诗婉姑娘,这段日子麻烦了,后会有期!”
“……公子……”诗婉紧握着裙摆,望着男子渐行渐远的背影,咬着嘴唇,踟蹰着是否要阻拦,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了手。
诗婉苦笑:“……后会无期。”
这样,公子和小妹就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换他们的孩子。
巾白,才是小妹的亲生骨肉。
她趁着小妹早产虚脱,将宝宝锦瑟的儿子掉换了。
公子永远不会多看自己一眼,那么就让他去陪小妹,留一个孩子陪她,这样不是正好么……
哪知道宝宝被害死了,小妹失踪,公子重伤……
她是宝宝的干娘,要保护宝宝,不能让任何人伤了他。哪怕要夺走小妹的孩子据为己有……
“宝宝会好好的,”诗婉望着骑着白马远去的男子身影,“小妹,对不起……你有公子,就让宝宝陪着我吧……”
“你说什么?”
诗婉惊恐回身,发现身后袁老抱着两个孩子错愕地立在自己身后。
“师,师父……”诗婉想要上前接过两个孩子,“您,您听错了……”
“不!我没听错!我早就觉得你不对劲了……”袁老气红了眼,跺脚瞪着眼前的女子大骂,“你给我跪下!”
“师父!”诗婉红了眼,扑上前抱住老人的腿哀求,“陆小妹是灾星!宝宝留在她身边迟早会没命的……”
“借口!哪里听来的,都是胡说八道!陆姑娘若是灾星,怎么会救那么多的人,你知道她的方子救了多少患了瘟疫的人!?”
袁老气得胡子都跟着颤抖,瞪着眼睛骂道:“我养你这么多年,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竟然偷人家的孩子……你就不怕遭报应!”
“……师父……”诗婉心虚,也不好辩驳,只一味拉着老人的衣摆落泪。
“唉……作孽啊!”袁老望着已经骑着白马没影了的阿默,可怜地望着怀中的巾白哀叹,“这么小,没了娘亲的照顾,连爹爹都没抱过……可怜的孩子……”
诗婉不甘心地缠上来:“师父……如今公子和小妹都不在,先让我照顾他们吧……”
“小妹的孩子我会找个合适的地方安置,好让你趁早断了夺人家孩子的念想!”
袁老将心玉塞给了诗婉,抱着巾白走出了院子。
“师父!师父!”诗婉哭喊着追赶,最终还是被袁老吼住了,抱着心玉目睹袁老的身影渐渐远去。
师父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她没办法反驳。自己隐忍了这么久,默默地爱了公子这么久,还是没留下与公子有关的一点关系。诗婉跪在门前,又哭又笑……
青龙国小城水原。
小妹睁开了眼。
这里……是哪?
“醒了!醒了!”耳边是吵闹的孩童声音,“姐姐……姐姐!姐姐快来看看吧!丑姐姐醒了!”
丑……姐姐!?
“小鬼……”陆小妹感觉身上有了力气,挥了一把,想抓住那小鬼理论理论,没成想一会儿手,反被抓住了。
“小妹!”女子欣喜地唤她,“你是小妹是不是?”
陆小妹一怔,难以置信地坐起身,盯着眼前悲喜交加的熟悉女子,哭笑不得:
“珊珊?袁珊珊!?怎么是你……”
陆小妹眼神一冷,四周打量。一间普通的民居,有两张竹榻,除了墙角有几十把刀枪,其余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一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民居。
“小妹……”袁珊珊心疼地伸手触碰女子苍白却满上伤痕的脸,“小妹,你怎么变成这样……祁冠宇他对你不好么?”
“不要提他,”陆小妹不适地推开了珊珊的手,略带疑惑,“你……怎么找到我的?我记得最后我失去意识了……”
“是小八找到你的!”珊珊推了推身旁扎着羊角小辫子的男孩,“他发现你躺在巷子里,说你要死了,拉我去看的……”
“哦……”陆小妹看着身旁虎头虎脑的小鬼,不过五六岁的模样,倒有些鬼机灵,伸手戳了戳小男孩的额头,“小鬼,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我可能真的就交代在这了!对了,以后也叫我美姐姐,我不姓丑!”
小八歪了歪头,撇了撇嘴角:“丑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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