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雪隐是在看到青儿摆筷子,摆碗的时候,被瓷器的呼声,还有桌边飘来的,冉冉的食物的香气,真正惊醒的。
她眨眼,一骨碌从**爬起来,踢着她的绣花鞋,下意识地上前,然后一把抓过两条刚做的新竹筷子,放在手里掂了掂,然后一手抓起头发轻轻地梳理了一下,再调转手腕,将筷子卷在头发里,一甩、一扭,再一别,一个漂亮的发髻就搞掂了。
“小姐,你还没有洗脸……”
“小姐,筷子不是那样用的……”
快嘴的青儿,快速地说了两句话,然后,以为小姐没有睡醒,要拿了筷子当饭吃,于是,她连忙放下手中的碗,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那围裙也是洛雪隐在厨房里顺手牵羊拿来的,还美其名曰,洗衣粉很贵,因为煮饭弄脏自己衣服不划算……],就想来抢小姐手中的筷子。
然而,不过下一秒,她就呆住了。
长长的头发,被挽起,洛雪隐天鹅般修长的脖颈,就露了出来,明媚的日光下,那个明眸皓齿的女子,沐浴在灿金色的阳光里,优雅而且高贵,远远近近地看来,宛若神祗。
小姐,原来也是这么美丽的吗?
而且,她发现,那个向来喜欢锦衣华服、珠光宝气的小姐,今天,竟然用两支新竹的筷子来挽头发。
“不是这样用的,又是怎样用的?”洛雪隐斜了一眼大惊小怪的青儿,扯了扯唇,伸了个懒腰,然后捂着早就“咕咕叫”的肚子,循着饭菜的香气向前走去。
人生三件事,吃、喝、玩。而她,若不趁机享乐,怎么能对得起自己……
青儿摇摇着,心说,刚才发现她的美,可这会儿,又给她一副饿鬼的样子吓到了。
于是,她转过身去,回到厨房,将已经煮好的饭菜一样一样地拿出来,然后都摆上饭桌。
肉类呢,自然是从厨房拿的,至于青菜什么的呢,就是从后院,要么小姐从后山摘的。到现在她还记得,小姐第一次发现那些圆叶子,长叶子的青菜时,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
那是,她一个人对着那些野菜傻笑,一边嘀咕着什么菠菜啊,什么芥菜啊,还有什么车前草啊之类的……
还说什么,有这些蔬菜吃,就不怕缺少维生素,而且,牙齿也不会流血了,还说了堆青儿听不懂的话,又是拿破伦航海啊,又是败血症啊什么的……
不得不说,那时的小姐,神情和说的话,都很是奇怪。
那些青菜,青儿以前是经常都能吃到的,可是她记得,以前的小姐,连筷子都不肯碰一下,可是,而今在这里看到,却怎么是这么高兴的……
想了想,可怜的小丫头也没有想个至所以然出来,所以,干脆就不想了。她今天一共煮了三个肉菜,一个红焖牛肉,一个干笋炒腊肉,还有一个辣鸡块。然后,再加上另外一个被小姐叫做芥菜的青菜,就齐了。
那个青菜,她洗干净之后,是按小姐说的办法,用蒜偶拍碎,然后放油炒的,而且,只有八成熟。下人们吃的饭菜,是不能和主子们比的,青儿以往所吃的青菜,都是放水里煮了煮,又或者吃主子们剩下的冷饭冷菜,第一次吃这种炒得香香的,热热的蔬菜,她忽然觉得,味道真是好极了……
青菜也放上了桌面,青儿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偶尔抬头,正看到那个美丽倾城的女子。
只一眼望去,她就怔住了。
那个一向浓妆艳抹的女子,褪去了满身的华服丽裳,只穿着一袭雪白的、蓝田柔丝的衫子,得体的裁剪,使她阿娜而且修长,而柔顺、柔顺的布料,更是无风自扬。
她的全身上下,除了绾发的两支筷子只外,并无一丝装饰,然而,就是那样的简单、简洁,再衬着她懒慵却暗藏锋芒的气质,在春日的阳光下,整个人的身上,都透出一股篷勃的、向上的生命力。
此时,她是笑着的,轻轻扬起的眉,微翘的唇,还有黑白分明如阳春白雪的眸子……容光照人,犹如冰雪。
没有留意到青儿的神游方外,某女一边为自己的省事省力得意,一边还不忘记飞一个白眼给一侧呆若木鸡的青儿:“要梳洗那么麻烦吗?简简单单的,这不行了?”
要知道,在二十世纪,她是从来都不绑头发的,一向最喜红、白两色衣衫的她,向来都是一头清汤挂面的长发,再衬着她纯洁得犹如精灵的气质,使她在自己的领域里,如鱼得水。
“哦……”青儿手里拿着梳子,再望望早已收拾停当的主子,一时犹豫着,不知道应该上前,还是需要退后……
“对了,你的手……”木制的梳子从小丫头的手里滑了下去,“啪”的一声跌落在地上。她上前,一把抱住落雪隐还绑得木乃伊一般的手,喜极而泣:“小姐,你的手……没事啊……”
小丫头的泪水点点,沾湿了洛雪隐的衣袖,她不由地翻了翻白眼,望着几乎要水漫金山的丫头,摇头:“当然没好啊,不过用来梳头发这类的小事,还是可以做到的……”
天知道,经过一晚的运功调息,被夹棍固定的手臂,终于可以动了,只是,还不能太过使力。不过,说到底,还得感谢昨晚造访的那个某人,因为他丢了两条三寸心的蛇还有几条蝎子,她的伤才能好得这么快。
不过,这些事,是不能和小丫头说的,天知道她若听到了,这门口还敢不敢出?
今天的阳光很好,洛雪隐重重地伸了个懒腰,开始转移小女子的视线:
“那个青儿啊,早餐做好没有?我快要饿死了。”
带着几乎是夸张的语气,落雪隐抚了抚肚子,哀怨地望了一眼青儿,那神情,真象是快要饿死了一般。
毕竟是小孩子心思,青儿一看洛雪隐的表情,“扑哧”笑出声来,她一边替洛雪隐拧好毛巾,一边笑道:“好了,好了,马上就有的吃了……”
洛雪隐拿过毛巾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波”的在青儿的脸上亲了一口:“青儿,你快成我的衣食父母了……”
“小姐这话可不对……”准备出去倒水的青儿扭过头来,瘦削的脸上,全是认真的表情:“小姐是青儿的衣食父母才对啊,若没有小姐,青儿怕早就饿死了……”
“好,青儿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洛雪隐对古时这一套主仆规则烦得很。一听到青儿又要念经,她连忙捂着肚皮,连连叫道:“饿啊……”
青儿一紧张,连忙放下手中的盆子,然后蝴蝶一般地飞进简陋的小厨房,跟着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小米粥,还有小菜什么的。
闻着米饭的香味,洛雪隐毫不客气地往下一坐,拿起筷子,立马开吃,眼角看到青儿还规规矩矩地站着,她又有些不乐意了。
于是,她用筷子指指饭菜,再指指那张粗糙的凳子,用眼神命令青儿坐下。青儿一看洛雪隐的眼神,果然乖乖地坐下了,然后将小菜,往洛雪隐的碗里夹。
自从新婚之夜后,小姐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的小姐,总是喜欢哭,有事没事的哭,一哭就是大半天,饭也吃得很少,几乎动动筷子就放下了。
可现在,她却好象什么都无所谓了一样。不再担心夫人,也不担心以后,甚至不再怕大小姐的欺负。
就连以前她最喜欢的三王爷,现在也不曾听她提起过半个字。而且,一睡醒就是吃,一吃完就再睡。除了没事时乱逛一通,就是睡觉,再睡觉。就好象这个世界上,除了睡觉,就再也没有任何事要做了一样。
但是,不得不说,青儿还是喜欢这样的小姐,最起码,住在这个有鬼屋之称的兰心居里,只要还看到小姐镇定自若的脸,她就再不会觉得害怕。
“青儿……”某女一边大口地往嘴里塞东西,一边在百忙中抬起眼皮:“你有没有男人穿过的衣服啊?”
“男人穿过的衣服?”青儿小脸一红,再一苦:“小姐,那些青儿没有哦……”
“没有?”某女望望青儿明显营养不良的脸,再侧过头来想了想:“那个,我今晚再去取两件来!”
知道她所谓的“取”就是偷的意思,青儿小脸一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小姐,您别去,千万别去呵……三王爷武功高强,大小姐也……”
话说到这里,她却蓦地住口,脸色变得白且青,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再说下去了。
“大小姐怎样?”落雪隐早在搬到兰心居的时候,就知道了本尊的大概,然而却万万没有想到,那个白衣毁面的女子却原来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落水心。
“那个,大小姐原来是会武功的……”青儿望着落雪隐熠熠闪烁的眸子,无来由地觉得勇气倍增,顺便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
原来,每过一段时间,落水心都会晚上出去一趟,有一次回来得急,被青儿看到那个穿云破雾一般地屋檐上飞跃的,原来是一向沉静懦弱的大小姐。而她那一晚,是直奔父亲房间的……
“哦?”落雪隐的眉毛挑了一下,本尊的身子不会武功,是毋庸置疑的,要不,穿过来的那晚,她也不至于被净水湛欺负得那么惨。
可是,一个得宠却不会武功的二小姐,却能轻易毁掉武功高强且不得宠的大小姐的脸?
若说她恃宠而骄倒也是可以的,耍阴谋诡计也能得逞……可是,半夜三更能随意出入父亲的房间,而且一进去就是半个多时辰,这女儿,真有外面所传的那么不得宠吗?
洛雪隐的眼睛眯了起来。她望着当红的日头,不由地冷笑起来。她真的好想看一下落水心的脸被毁成什么样子了啊……
还有那个一向任“她”为所欲为的父亲,她也真想知道,他究竟有多么的疼自己……
“好了,好了不去了。”落雪隐挥手,将碗筷一扔,又开始继续修炼起来。看来,这个世界很有趣,她得赶快提升自己的力量,然后拣个干净的地方看热闹……
“小姐这样想才对啊……”青儿拍拍心口,苍白的小脸上露出一丝笑颜。她是五岁起被卖进洛府的,看尽了世态炎凉。自从八岁起来到小姐的身边,才感觉到生命原来还有希望。
所以说,小姐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不希望她有任何事发生。
然而,落雪隐的声音,在青儿的小心眼刚刚放心时,却又再响起,只说了一句,就吓得青儿脸色煞白。
她说:“青儿,你躲在门后留意着,看到有男子经过的,就告诉我一声。”
“嘎?”青儿刚有一点血色的脸又开始发白了,她急道:“小姐……你要男子来做什么?”
“不做什么啊?”落雪隐奇怪青儿的表情,转过身来摸摸她的小额头:“抓个男人来,当然是要剥他的衣服啊……”
“嘎?”再也没有听过比这个更加离经叛道的话,青儿手中的碗全部掉在了地上。她的唇嗫嚅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原来,小姐还是想和新婚之夜一般胡来吗?
从青儿的小眼睛里看出她的恐惧,落雪隐更加惊讶,她想了片刻,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下,“哧”地笑出声来:“青儿,你思想不纯哦,我只想扒下男人的外衣借来穿穿,然后带你出去逛逛啊……”
可怜的小丫头,跟不上洛雪隐跳跃般的思维,她一翻白眼,只看到有成群的乌鸦从头顶飞过,这小姐,真是语不惊死人不休啊……
紫薇居里,净水湛静静独坐。他的手中,有一杯茶,虽然放在唇边,却隔了半天,还是没有放到口里去。
眼前花木笼葱,仿佛是众敌虎神耽耽远山边境,手中,清茶淡淡,却依稀是惨烈无比的战火硝烟。
四国联袂来犯,边境十万告急,恰在此时,身为边关大元帅的二皇兄身染沉疴,大皇兄身居东宫,当然不可能出战,那么,剩下的,就只有战神之誉的他。
可是,此战关乎胜日皇朝的生死存亡,他的父皇,那个每次一看到他,就恨不得退避三舍的人,真愿意让这个天生的不祥之子代王出征?
这些事,他本来可以不管。
不理是厌恶,还是恐惧,在胜日皇朝,他是另类的存在,虽有着百战不败的传奇战绩。却是大家心照不宣不愿意招惹的主儿。
他本来,可以顺应民意,两耳不闻天下事。
可是……却为何,他一闭上眼睛,就看到母妃哀哀痛哭的脸:“湛儿,你必须发誓,若有一天,胜日皇朝面临生死存亡,你必须挺身而出……”
“你不为皇权,却要为百姓,还有你的宿命……”
他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眸子,母妃,你可知道,你生生地为湛儿出了一道难题。
若出战,必为众人所阻,若出战,且随时有功高盖主的嫌疑,那么,你个外表柔弱,实则手段出众的大皇兄,那个同胞的大哥,可真会放过他……
还有二皇兄的病,可真来的跷蹊,这边病讯传来,那边战事又起。这一切,怕都不那么简单。
看来,真正激烈的皇权斗争,正在暗中,静静开始……
而今,他就在漩涡的边缘,怕只要一脚踏进去,就再也无法出来……母妃,这可是你想看到的……
母妃,你何其残忍?
有风掠过发梢,将远远吹来的花瓣落在净水湛的衣襟。他手拈花瓣,忽然微微地笑了起来。
朝堂之上,正在为此次出战的主帅,展开激烈的争论。
以蓝御史为首的保守派建议由今年刚过十八岁的五皇子出战,可是,以洛丞相为首的主战派,却推荐向来身在朝政之外的三皇子净水湛出征。
蓝御史激烈反对,而人的振振有词,不外乎是三皇子久不在朝,疏忽朝政,对敌向分析不明。而且,本人刚愎自用,怕到时会延误天三军。
这些道理,大家都不在意,可是,在说到第三样时,所有的人,却蓦地变了颜色。
他说:“请丞相大人别忘记了,你连嫁两女的这个王爷,可是天生异相……”
蓝御史此话一出,包括炎帝在内的所有人,神色全部都变了。
凡天生异相者,若在寻常百姓家,便无足轻重,可是,若生在帝王家,就关乎天下。或吉,利于苍生,或凶,带来灾难。
御史蓝亮此话一出,就连炎帝都想起了,净水湛一岁那年,那一场无比惨烈的战事。
他当然记得,当时,群臣上奏,要火帝大义灭亲,以此皇子祭天,然而,炎帝最宠爱的妃子,也就是净水湛的母妃叶妃拚命阻拦,并义无反顾地要替儿祭天。
最后,她扑入火堆,并发誓,净水湛会给胜日皇朝带来福音,他也会衷心地护卫自己的国家,一旦国家有难,必定死而后已……
因为叶妃的死,更因为她生自于一个神秘而古老的种族,再加上她临死前的诅咒,所以,大家选择了相信。
那之后,一过二十余年,流逝的时光,掩盖了血腥,大家也渐渐忘记了那个大大火中死去的人。只是,有的人,却永远都不会忘记。
蓝亮此话一出,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深思。
然后,最先站出来的洛丞相。
他有些艰难地跪倒在玉阶前,然后进行最后的辩诉。他说:“我主,请您别忘记了叶妃临终时的那一句话……”
无可否认,这个场面,最难堪的还是洛丞相,蓝亮那一句“连嫁两女”,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炎帝望着丞相洛青山,扶在玉座上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何尝不知道,在众王子中,最出色的,除了沉疴在身的二子净水垢,就是三子净水湛,甚至,后来者居上。
可是,他又能怎么样呢?
随着他的出生,他失去了一生中最爱的女人,失去了他一生的良友。因了这一场战争,失去的或许更多。
所以,虽然明白洛青山的心,他还是迟疑。
听了洛青山的话,蓝亮冷笑起来。他说:“洛丞相还真是眷顾自己人啊……”
一句看似简单的话,又将洛丞相推向了风头浪尖。
然而,洛青山冷笑着说出一句话:“我想蓝大人应该忘记了,叶妃娘娘的另外一层身份吧……”
一句话,大家无人敢反驳。
岭南叶家,是胜日皇朝先知的鼻祖。而叶妃曾经是最年轻的占卜师。她的预言,无不应验。
然而,就是连自己宿命都看穿的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嫁给了炎帝,并违背所有人的意愿,生下了被指为不祥的净水湛。
一时间,大家又沉默下去。
听到心爱女人的过去,竟然被摆上朝堂,炎帝的心里颇不是滋味。就在蓝亮又想再说什么时,他终于挥了挥衣袖:“好了,到此为止,朕自有主张……”
这天下午的时候,青儿看到落雪隐在钉一个箱子,可那箱子,又不像是放东西的。因为,到处都是洞洞,不论放什么,从外面都看得到。
而且,青儿从来不知道小姐原来有这么大的力气,那么粗重的木头,在她的手里就好象是一块豆腐一般,不用斧头,用手都能劈开,还害得她瞎担心了半天。
“小姐,你在做什么呢?”在看了一个钟十三分另三秒的时候,青儿对着那个初具雏形的箱子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是要用来装衣服吗?要知道我们的箱子全部都还在……”
“停……”落雪隐作了个“停”的手势,对青儿说道:“你知道这里叫什么吗?”
“兰心居啊!”青儿仰着小脸,天真地说道。
“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呢?”落水烟将手叉在腰上,望着小白兔一般的青儿,撇了撇唇,是人都知道这门口的三个大字叫兰心居啊,她问的,可是另外一个名字。
“哦,我知道了,这里叫鬼屋……”看到落雪隐的表情,青儿忽然想起了那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然而,那个名字虽然响却还令人恐怖,所以,胆小的青儿一边说,一边往落雪隐的面前缩了一缩,仿佛身后真有鬼一般。要知道,兰心居背靠山崖,整个山顶,都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绿树灌木,即便白天看来,那里也是阴森森的。
“嗤,”落雪隐扁扁嘴作了一个嗤之以鼻的表情,点着青儿的小额头:“这世界上哪来的鬼呀,只不过有人不想别人打搅,所以造出假象来迷惑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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