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国王城。
三日战火焚烧过的烟尘已经随风飘逝,渐渐无处可寻。瘟疫因新王祁冠宇的良方而得以控制,生活在不安中的百姓终于落下了不安的心,恢复了昔日的生机。
废妃尚筱舞被诛杀于青龙国最西端的释后山,相传尸首被弃置于山涧深谷,无处可寻。
祸水尚筱舞坠落山崖而后没多久,瘟疫便得以控制,动乱的叛军惨败……青龙国重回了昔日的安宁无不拍手称快。
祸水一死,大快人心。
王城夜夜欢声,庆祝难得的太平,灯笼酒肆最喧哗处,是说书人的舞台,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废妃祸水如何魅惑新王,动用妖术祸乱青龙,最后又是如何败露,伏诛堕崖……人人拍手称快,喝彩声不绝于耳。
有人欢喜有人忧,几家欢喜几家愁。
繁华宫阙中并未有别于宫外,也是一派喜庆。有几处殿宇格外人声鼎沸,都在张灯结彩。新王祁冠宇大赦天下,更名“祁宇默”,以示有别过往,重振朝纲。宫宴亲自主持,庆贺瘟疫消无,嘉奖护国有功的将士们。
白玉颇为担忧地望着身前金冠玄金龙袍的男子寂寥背影。只有他知道,王这三日是如何过的。大梦醒来,痛失舞妃,昔日傲气冲天的男子仿若失了魂,眼中再无昔日神采,紧攥着那从不离身的红白布条,静坐了一夜,摒除一切反对,更了名字。
他不知道那个名字对祁冠宇来说意味着什么,只是他隐约揣测应该与陆小妹有关……
青龙国君从无更名先例。
太后国师反对,大臣谏言不绝,都未能阻拦他的决定。
白玉忧虑地看着昔日如神般凛然决绝的男子脸色惨白,眼窝深陷……
自从祁冠宇醒来,便整整三昼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全身投入了国事奏折中,平瘟疫,杀叛军,奖赏功臣将领……
白玉隐在暗处,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生怕主子一个体力不支晕倒在地。
昔日大哥死时,他就知道了这男子狠绝,虽然狠,可还是留着一丝情,不会让真的为他好的人死去……可如今陆姑娘一死,真的宛如一把利刃斩杀了冷傲男子最后的骄傲。
最痛不过于眼看着最爱人赴死却无法阻拦,最哀不过于最爱之人被诬蔑却无法平冤。举国皆认为尚筱舞红颜祸水,死有余辜。他身为王者,理应顺应民意。
小八向自己哭闹了多日,如何也不肯相信陆小妹已死,白玉心里也很是酸楚。那治疗瘟疫的方子,还是他从陆小妹手中得到,交给王的……陆小妹是被青龙国的人逼死的,她却救了青龙国的百姓。
殿堂下欢舞热闹,朝臣喜上眉梢,把酒言欢,殿堂上的王者一身华贵金龙长袍曳地,独自持杯,却把酒不知向谁去。
蓦然,男子置下酒杯,转身离席,留下一众大臣将领面面相觑。
太后幽幽地望着男子离去的身影,眼神莫测。她已然知道,阴阳咒已破,尚筱舞已死,瘟疫被消,叛军被除……她似乎已经没有忧愁之事。
那个男子是她亲生儿子,只消一眼,便知道他看似依旧冷漠无情,勤勉朝政,心里却苦得无处可诉。
她终于成功了,可是却开心不起来。花可仁苦笑着饮下了一盏烈酒,她和唯一的儿子斗,终于斗赢了。可看着他难受煎熬,又有什么开心……
“王……”花似鸾明白了一旁太后的眼色,提着层层紫色锦缎纱裙追上前去,“等等鸾儿啊……”
一众大臣恍然明白,讪笑着说着王又得佳人的酒话,继续推杯换盏。
花似鸾追到了殿后,欣喜上前,却被白玉拦住了去路。
“你让开!”花似鸾跑得微微气喘,怒视白玉,“你算是什么东西!敢拦本宫……”
“元妃娘娘,”白玉立在远处,眼中夹杂着些许轻蔑,“娘娘,王刚刚交代过,你如今已然无用,劝你还是谨言慎行,在太后身边好好尽孝。否则,属下就算卑贱,也可以先斩后奏!”
“你,哼!走着瞧!”
花似鸾碰了钉子,也自知白玉厉害,转身负气而去。公子好不容易回来,尚筱舞那个贱女人终于死了,后宫只有她一人,她有什么可急?
白玉不屑地瞥了一眼扭捏离去的背影,便匆匆转身推门进屋。他眼看着王吐了几滩血,正准备去请太医的时候,被花似鸾缠了上来。王让他拦住所有来人,耽搁了片刻也不知现在情况如何了……
然而,屋中却空空如也,除了地上一大滩血迹,证明他之前并没眼花。但是四周门窗紧闭……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了?
王……去哪了?
空殿似被冰凌雕铸而成,四根又大有粗的冰柱上雕琢着蟒龙图纹,显得整个冰殿弥漫着一股阴森威慑之气。大殿冰板铺成的空地上,一位华服男子赤金龙袍男子仰面躺在空地之上,手指微颤,睁开了眉眼。
男子扶额起身,唇上残留着两滴血痕,微颤唇舌,艰涩地吐出两个字:“师父……这是,哪?”
“醒了?”无涯子转身斜睨地上的男子,“你我还在王宫之中。”
祁冠宇胸口的剧痛已经缓和,撑着站起身来,“多谢师父相救……”
无涯子望着昔日爱徒,冷峻的眉眼缓和了些许。他知道自己那个神出鬼没的师弟无青云,不止要逼死尚筱舞,还要逼祁冠宇和她一起死去,然后借着阴阳咒与牡丹花水的渊源再令尚筱舞重生——不让牡丹花水落入自己手中。
牡丹花水之力过于巨大,可以起死回生,逆天改命。相传最初的施咒着将牡丹花水封印于一女子体内,而随之而来落于施咒者身上的反噬,便是阴阳咒。
施咒者和被封印的宿主,相传是一对夫妻……
谣传过于久远,真假难辨。
但是无涯子知道,被祁冠宇以为已经死去的尚筱舞,十有八九借牡丹花水重启之力重生了。
这个秘密,无涯子打探了几日,在释后山的下游花河边,从一个孩子的描述中探知无青云的踪迹。无涯子本没打算隐瞒祁冠宇,可如今见祁冠宇因为那妖女伤心,险些心脉尽断,他也不得不隐瞒了。
他那个好师弟,一直云游四方,行踪不定,不问世俗功利。可如今竟然为了牡丹花水不落入自己手中,处处阻挠,想来他不是在意牡丹花水,而是在意牡丹花水的那个宿主——陆小妹。
陆小妹……哼,无涯子冷笑,无青云,别名陆瑜,天下茶庄的庄主,我的好师弟,当真藏得隐蔽,你竟然要与我斗,却将所有的赌注压在一个小丫头身上?
“师父……”祁冠宇暗黑的眼眸闪了闪,满怀期冀地抬头望向无涯子,“师父,我找不到她……您能帮我算一算,筱舞,她,她转世的……”
“她没有转世。”
祁冠宇眼眸更亮,“那……那她还活……”
“不,”无涯子斩钉截铁道,“她自己寻死。肉身残破,牡丹花水冲击之力下,她魂飞魄散,再也无法转世了。”
“什么!??”祁冠宇愕然后退,胸口又是一股急血上涌,若不是被无涯子扶住,度去一口真气护住心脉,那口心头血险些要了他的命。
“一个狐媚女子而已,竟然能让你如此……让她留在你身边险些毁了我得意的一步棋……无青云可真是好算计!”无涯子眼神愈发冰冷,“既然如此,为师不得不让你忘了她……”
拂尘迎头扫来,祁冠宇只觉得眼前恍白一片,头痛如劈,脑海中纷乱闪现那个女子微嗔带笑得脸庞,不安分的总想逃跑的白色身影……
“不!”
千里之外。
陆小妹猛然睁开了眼。
枕边温和熟悉的声音响起:“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么?”
五味陈杂的感情涌上心头,她的眼泪一股脑地涌出眼眶。转过头,凝视着多年未见的故人,竟然不知是悲是喜。
陆瑜依旧一袭白衣胜雪,眉眼温和宁邃,好像不见底的深潭一般,一旦落入,便是万劫不复……
她割脉自尽后的那个诡异的梦中,那只白色的鸽子,那双眼睛……他一直看着自己……一直看着……
“陆瑜,你告诉我,”陆小妹紧抿朱唇,“牡丹花水……究竟,是什么?”
“重生之力,可令世间万物,再次重生之力。”陆瑜抬袖轻轻拭去女子脸颊不住滑落的泪痕,柔声劝慰,“小妹,过去了,都过去了……他只有和你一同死去,才可触发重新开启牡丹花水,现在,你可以主宰任何人的生死,没有人可以再欺负你了……”
“……重生……”陆小妹苦笑,眼泪倒流入喉,满是温热的苦涩,“他死了是么?”
“阴阳咒破除,他本必死无疑,可被他师父即使赶到,用噬魂珠唤回了一般的离魂……他没死,而是恢复成正常人了,与你纠缠过的两个人,现在成了一个人……只怕现在他自责悔恨也好不到哪里去……”陆瑜俊眉微蹙,轻叹,“所以他的师父一定会让他忘记你……”
“忘了才好……”
陆小妹垂着的眼再次睁开,却不似以往的哀痛迷茫,而是闪烁着绝然的暗光,眼神如剑刺入苍穹。手心的红痣已经不在,握成拳头的手,重重击在身旁的硬榻上。
“忘了最好!”
那么,她与青龙国势不两立,便不必手下留情了。
展开全部内容